音樂故事 - 走啊走啊(4)知的權利
「如果還有第三次世界大戰,你們能想像會有多慘麼?」
我搖了搖頭。傑夫仰頭嘆了口氣說道,
「不能。」
小律沈默的看了我們一會兒後,輕輕吐出一句話,
「那如果它已經發生過了呢?」
四:知的權利
在回家路上,我想起小律在車上、在酒吧和最後說的那句話。我相信以她對歷史的嚴謹、知識和涵養,絕對不會隨便去相信一本書上的資訊,除非書中有什麼關鍵性的物證,讓她不得不去相信。
將她說的那些 “歷史” 對上我們所知的歷史,我腦中突然出現了一種非常可怕的 “可能”,它讓我陷入巨大的陰謀論中,竟也恐懼得微微顫抖。這時後照鏡突然閃了一道光影我嚇了一跳,才發現只是個車燈。
我打開音樂,試圖轉移注意力。這時駕駛座的車窗突然啪的一聲,印了個手印。我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竄到隔壁兩個車道,一看才發現是個機車騎士在跟我揮手,幹,傑夫。
「幹,我突然發現手機還放在你車廂裡。」
我把車停到路邊,打開車廂一看,
「哀...小律的也沒拿。」
「我拿回去給她吧,我騎車方便。」
我點點頭,把小律的手機交給他。傑夫接過手機,一邊打開自己了手機,我也打開了自己的,打開後馬上就震動了幾聲,是傑夫的,他接起電話。
凌晨台北的街道,很安靜,我都聽得到另一方說話的聲音,傑夫只忙著解釋和道歉。掛掉後他後把小律的手機還給我,
「麻煩你拿給她吧,我..」
他苦笑了一下,我也苦笑接過了手機算是會意了,他便馳車而去。
我回到小律的住處,按了門鈴,過了一會兒沒回應。我以為她睡了,正要離開時,門就開了。
只見她披了一件浴袍,頭髮還包著毛巾,應該是剛洗好澡。我不知該看哪,就撇頭把手機遞給她,
「開著吧,有事才聯絡得到。」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把手機接過去。
「快休息吧,晚安。」
我揮揮手正準備下樓,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悠悠說道,
「你能留著麼?」
那晚,
我們躺在床上聊著姜峯楠的短篇小說,直到窗外透出微光,她才入睡。
那陣子,我搬過去和小律一起住。
年初沒有活動,我乾脆跟公司請了年假,她也請了假。我們整天就在家喝酒、聊天、打電動,要不就跑去海邊或山裡兜兜風,傑夫沒事時也會過來。她精神恢復得比我想像中快,一週後,她又回到歷史堆裡開始著手調查關於 ”Pinocchio” 的事件,她當時從 “書” 上抄寫了一些筆記。
我沒再問她關於那本 “書” 的任何事。我好奇麼?好奇,但我更怕用半調子的知識去接收這些 “新歷史” 會把自己逼入絕境,就光她在車上講的那段,就已讓我一陣子難以入眠。
這種事只能讓寫歷史的人去消化和證偽,我是這麼想的。
她走到書區研究時,我一般待在沙發上寫曲子。起初她在整理時,精神起伏還是比較大,有時很緊繃,我會過去轉移一下她的注意,但又過了一週後,基本都已趨於穩定。
回來之後,她也沒再收到任何者勒的帳單,我們想,或許他猜到了小律的追蹤方式。
我以為事情至此已接近尾聲,我們會逐漸步入正常生活。
一月最後一個週六的早晨,她拿著研究到一個段落的資料,說想回工作室找大白。
那天下午她回來時,臉色不太對,我想可能又跟大白討論出了什麼,我問她要不要去哪走走,
她說想去花蓮,想去看看太平洋和海豚。
週日一早,我們就衝到花蓮。瘋瘋癲癲的玩了一天半,週一傍晚才回台北。
晚上時,我們跟傑夫約在酒吧。閒聊著小律就問到我們接下來有什麼目標。傑夫說他考上法官後,要向他女朋友求婚,講得天花亂墜,我說你還是先考上吧。我說我這輩子應該都會做音樂,傑夫笑我方向太大等於沒方向。
問到小律時,她只回了一句 “不知道” 。
我們沒再追問,但以前關於目標,小律總很堅定, “不知道” ,不像她說的話。
隔天,我重新開工了,但沒什麼動力,因為馬上又要放過年。回公司也沒活動,只是把設備全面性的測試了一遍。
雖然開工了,但我生活用品還放在小律那裡,所以當天我還是回了小律的住處。我到時大概晚上七點,沒人在家,我便用備用鑰匙進了房。起初我以為她去工作室了,雖覺得好像有哪不太對但也沒有思考太多,便打開電腦繼續編曲子。
直到過了一個小時,我去上廁所。洗手時突然發現她的盥洗用品都不見了,我這才發現不對勁,馬上衝出廁所,跑到她的衣櫃前,發現行李箱不見了,衣櫥是空的。
我這時才知道哪裡不對,房裡少了很多東西,她的私人用品幾乎都不在。
我馬上打她的電話,打了兩通都是關機狀態。我又打給了傑夫,打了五通他都沒接。我罵了句髒話,想了想,便往她的工作室打,是大白接的,說她辭職了。
我整個茫了跌坐在床上,到處看了看,想再找找有什麼線索,這時我突然發現她的書櫃夾層上有一支手機,衝過去一看,操,是她的手機。
我打開了它,密碼提示寫著生日,我輸了她的生日,成功解開鎖定。桌面是我和傑夫,是上個月她在德國時,我們跨年視訊的截圖。
裡面所有資料、APP都刪光了,照片剩桌面那張,連銀行的APP都不剩。
正無所適從時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我一驚一喜,結果原來是我打給她的未接來電訊息通知。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先冷靜下來,突然想到,我平時有些事會記在備忘錄,便翻開了手機備忘錄,
一看,竟不是空的,有一則,我趕緊點開。
一開我看到標題,心裡就一緊,
下午 5:00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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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19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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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近況吧。
我現在在烏蘇懷雅的一間餐吧工作,就是我當天倒在海提時,旁邊的店。
店的經營者是一對夫婦。那天下午五點多老闆娘來開店,發現我倒在店旁。她叫了救護車,我被她的聲音驚醒,趕緊想站起來表示我沒事,但卻站不起來,我想是有點低血糖。
她扶我進店裡坐著,為我倒了杯水,又去廚房盛了一碗南瓜湯給我,我趕緊跟她說不用,問他多少錢,但她不收,堅持要我先吃完。
後來我向她要了菜單,點了一份完整的餐點和一杯馬丁尼,吃完後就一直待在落地窗邊的位置。
這裡的燈光和人們都很溫暖,讓我想起酒吧,想起你們。
它靠海的那面全都是落地窗,大海盡在眼前,遠處冰川綿延。我被如此巨大的風景包圍著,但,
卻感受不到一點恐懼和孤單,只覺得,很美。
真的就像,世界的盡頭一般。
我決定在這裡待一陣子。
阿根廷的工作簽很麻煩,我弄了一個月多才申請到。我回到了那間餐吧,通過了小小的面試,其實算是內定了,哈哈。
今天是我工作的第三天。目前都好,除了西班牙語太爛,就靠調酒,多虧了黑熊,把我的調酒訓練成國際語言。這裡時不時會有DJ放歌或樂隊演出,和我們那裡很像。我入職的第一天,他們就辦了一場派對,很多常客都來了,也有一組從日本來的客人,我們一直跳舞跳到凌晨,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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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還在寫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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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累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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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想過我家的老豐田還能開到時速一百五,路上傑夫回了我電話,接起時他正要解釋他為何沒接到電話,展示他女友的訓練成果。我只對他說了一句 “快到一航廈” 就掛了。
嗨!標題有嚇到你嗎?哈哈,鬧你玩的
對不起
我只是想和你說對不起,想說謝謝你,卻。
不知道要從哪開始說。
上週六我去工作室前,先去了一趟電信,打算把者勒的門號停掉。
電信的辦事員問了我兩次是不是真的確定要停掉,我問她怎麼了,她告訴我,
「這個門號在去年十二月中旬時,才剛續了兩年的租約。」
我又跟她確認了一次,突然覺得整個頭都要炸了。我向她道了謝拿回手機,快步走出電信,一出去就是一陣乾嘔。
我腦中浮出了一種可怕的想法,無法抹去,
「一切,都是她算計好的。」
我跑到附近捷運站的廁所洗了幾把臉。
站在鏡子前,我花了一段時間,才讓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能正常思考後,我還是往工作室去。
到了工作室,我把大白約到了附近的咖啡廳。我跟她說了整件事,他靜靜聽著,一邊翻看我整理的資料。我說完後,他把資料還給我,只說了一句話,
「我看過,”Pinocchio” 。」
我愣了愣望著他,語塞。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每個 “人” 都好可怕。可以隱瞞,可以說謊的 “人” ,真的好可怕。
「我..」
我雙手不自覺的發抖,竟握不住手上的資料,全灑到了地上。
大白說了一句 “冷靜點” ,幫我把資料都撿起來,放回桌上。等他坐回位置上時,我把雙手壓在大腿下,試圖讓它們不再抖。他沒看我,只是望著窗外,歎一口氣,
「呈律,」
他望著街道上的車水馬龍,輕聲問道,
「妳覺得現在這個世界,
好麼?」
我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一樣靜靜的看著窗外,許久許久,才淡淡的說道,
「我們現在所讀的歷史,都是過去所有 “寫歷史的人” 經過腥風血雨、傾注一生後,最終, “選擇” 留給我們的產物。
當我們看到那些寫著 “不存在歷史” 的人們想爭取說出他們認為的真相時,是否曾想過,這些 “存在的歷史” 它們能存在,究竟付出的代價和 ”選擇” 的意義又是什麼呢?在我們之前 “寫歷史的人們” ,他們花了幾代的時間,想傳達給我們的歷史意念是,
和平。」
他緩緩轉過頭來,溫柔地看著我。
「現在,傳達到了麼?
而 “寫歷史的我們” 是否能夠延續這個意念,讓它繼續傳達到未來?」
我搖搖頭。對我而言歷史就應是真相,而非誰選擇的結果。
我一時組織不出什麼語言,大白繼續說道,
「人研究歷史的目的,不是僅僅是要了解過去的一切,主要是要正視社會的存在與預見人類的未來。我是這麼想的。」
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手緊握著資料,腦中一團亂。
大白看著我,突然笑了笑,
「休息一陣子?好好思考,妳究竟想寫什麼樣的歷史,想給歷史什麼定義,想讓歷史怎麼定義。」
他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我整理的資料。
「妳要很堅定。」
“妳要很堅定” 。
大白離開前,輕拍了一下我的肩,溫暖的笑著,用手指比了一顆小愛心。我看著大白,突然意識到,我們為什麼叫他大白。
他為歷史奉獻了四十多年,已是一頭白髮,他用了半輩子,記錄著他所認為的歷史,也不過才換來長流中的一點,但沒有這一點,或許就連不到未來,連不到我們這裡。
我原本混亂不堪的心,又逐漸,回到安定。
昨天早上,我再次收到了者勒的帳單,他又買了兩張機票,從斯圖特坦到巴勒摩。
那是西西里島上的一座城市。
那時有件事沒跟你們說。那本書的最後一頁,寫了他們當年將這些 “歷史” 編攥成實體書的過程。
他們知道他們所考研的一切,極可能會被 “巨大的手” 抹去,當下他們已經受到相關機構注意,他們當下能想到較有可能能流傳下去方式就是復印成冊,分散到世界各地。他們翻譯成了三種語言,英文、德文和西班牙文,卻不敢大動作印刷,而是分頭帶往世界各地少量復印,共印了三十冊,每冊九篇。
”你可以把它當成故事書,但我們希望每個人都有知的權利“。
我見到的那本,只是其中一篇,每篇分別記錄了不同時段的 “歷史”。
所以當者勒繼續活動時,我並不意外,
只是害怕。
害怕,卻又想要知道,另一種可能。
你呢?你是不是也是,一直如此作死的活著?
我和家裡的人說要出國研討,把電腦送給了大白,交換條件是他要幫我演這場戲。
他只說 “保持聯絡,適可而止和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讓我想起你。
我會。
謝謝你,謝謝傑夫,我愛你們!
最後,我把我的手機送給你,但有個交換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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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八點半,我就到了第一航廈。停完車我馬上衝到出境大廳。我先到櫃檯問了阿聯酋和土耳其航空的位置,因為這個時間飛巴勒摩的只有兩班飛機,他說土耳其航空那班在二航廈,我他媽暈了,因為我人生二選一還沒選對過。
我到了阿聯酋航空,繞了一圈都沒看到人影,上樓到了出境通道挨個人找也都沒看到,我果斷衝回停車場,開往第二航廈。
到了二航時,已將近晚上九點了,那是十點零五分的班機,我衝到土耳其航空和出境口找了一圈還是沒找到,我茫了,該不會是在一航廈錯過了吧?
這時傑夫打給我,他說到一航廈了。我把航班資訊傳給他讓他在一航找,阿聯酋那班是晚上十一點才飛。接著,我幾乎跑遍了整個機場,都沒找到。最後,我就堵在了出境口。
一直,一直到九點四十分,我正猶豫要不要去一航廈找傑夫時,
她,出現在出境大廳另一頭,從長榮航空的櫻花樹佈景下,緩緩走來,
我依然記得。
她那天穿著白色的高領毛衣和淺色牛仔褲,雙耳上掛著一對銀色的耳墜,在光的照耀下,卻仍不敵她眼裡的光,
不斷閃爍。
最後,我把我的手機送給你,但有個交換條件
陪我一起走,好嗎?
走啊走啊,完。
-The end.-
*關於“走啊走啊” - https://streetvoice.com/SunTreeMusic/songs/573531/
*關於“太陽木” - https://www.facebook.com/suntree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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