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故事 - 走啊走啊（1）寫歷史的人
前言
關於這首歌的人、事、物，至今我並未向任何人提起。
在我渺小的一生中，還不確定能否為它做任何註解。
關於這件事，有發語權的人最終都選擇或 “被” 選擇緘默，而我，出現在這件事裡純屬巧合，是個無關緊要的角色。我原本打算將這件事深埋於記憶，最好有一天我也能忘了，但，我最近卻收到了故事主角的來信。
我曾以為他最終也選擇沈默，沒想過他會再活動。
我無法評判好壞。
從他開始踏上他的旅途，追逐 ”知的權利” 那刻，那裡的一切，我已無法觸及。
它絕非僅有一首歌那麼簡單，歌只是給了我們一個屏障，去紀錄。
對，是 “我們”。他說這個故事，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局外人，
我們置換了一些原本的物件、地點和人，用另一種方式傳達。
僅能如此。
最終，它就是一個故事。
一：寫歷史的人
這故事，開始於一場史上最遠的抓姦活動。
究竟多遠，就從來信的地方說起吧。
寄件地址處用墨水印著 Ushuaia。它阿根廷南邊火地省的一座城市，與台北直線距離是16,483公里，這距離有點抽象，或許會需要個參照：沿著赤道繞地球走一圈，約是四萬公里。
這是他，抓姦的距離。
第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其實我忘了。他是一名調酒師，不過他有很多身份，應該說我會認識他，是因為他是調酒師。他在一間我常去的酒吧打工。
某天，友人小玉從台南上來，我們去那兒喝酒，喝完後又去了另一間續攤，喝著他突然就問道，
「剛那間酒吧你常去？」
「常去。怎麼了？」
「調雞尾酒那個女生你認識嗎？」
我們平常比較少聊女生，只聊女ㄧㄡ。
「沒印象。傑夫我認識，那個男的。怎麼了？」
「我覺得滿正的。」
「是嗎？」我起身到隔壁空桌拿了一對骰子，「玩個遊戲，輸的等等回去搭訕她？」
我們回去時已經十一點半，她還在，小玉輸了。
這時吧檯上的客人只剩我們，吧檯裡只剩她，機會絕佳。
「嗨！妳是新來的嗎？之前沒看過妳。」
她把酒推到小玉面前，看著小玉笑道，
「不是欸，你是新來的吧？我也沒看過你。」
她轉過來看了我一眼，
「你我看過，前天跟傑夫喇基。」
「喇基？！」
小玉剛說醉了，現在又醒了。
「屁拉！」
我跟傑夫站了起來異口同聲說道。傑夫怎麼從吧檯下出場，我先不介紹。
「我有拍影片。」
影片內容是兩個男子激吻十秒後不斷高喊自由萬歲。全長十五秒。
我也不再介紹傑夫如何消失在吧檯上。
我消失不了，也沒有動，看著手上的威士忌，不知道還該不該再喝。
這是我有印象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友人小玉對正的定義，一貫都包含了一種內斂。並不像威士忌，會讓你想直接喇，比較像馬丁尼茲，有苦艾酒的香、柑橘的清甜被櫻桃酒溫潤包裹著，層層遞進。
呈律是這樣的，呈律，是她的名字。
過了一陣子我才知道，調酒只是呈律的興趣，到了白天，
她是寫歷史的人。
喇基事件後，我每週還是會去兩次吧，那時剛看完末代皇帝對歷史興趣正熱，而且我對於寫歷史是什麼樣的工作充滿好奇。
「一般歷史從哪寫起？」
她想了一會兒，從酒單旁的筆筒裡拿出了一只鉛筆問道，
「如果要你寫筆的歷史，你會怎麼寫？」
我接過那筆轉了一圈，找到了一串牌子便上網查了查，拿了張酒單背面正準備抄，
「幾分史料，說幾分話。」
她把我點的龍舌蘭推到我面前，補充說道。
幾分史料，說幾分話。我琢磨著這句話，塗塗改改半個小時，紙上只剩一句：
2017年7月8日 11.31cm 在酒吧，畫杠。
再回神時，已經十二點，週二客人比較少，就剩我。傑夫在吧檯切冰塊，她走出吧檯接過我的筆，把 “ 畫杠 ” 畫了一條杠，改寫成 “ 供客人點餐時做註記 ”，並在2017前加了西元，
「用字要精確表述事實。」
「很難，我很少用鉛筆。」
她笑了笑，把其他空桌的杯子收回吧檯，
「其實寫得不錯，就是內容少。」
她把空杯收回吧檯後，倒了杯酒坐到我旁邊的位置，
「你猜生產這只筆要多少人？」
我用我有限的知識分析了一下，
「5?」
她搖了搖頭。
「其實鉛筆的製作滿複雜。」她把筆頭朝上說道，
「筆芯，是石墨和黏土，按所需濃淡去調整比例，混勻後壓成柱狀經高溫乾燥和焙燒，最後油浸處理製成。」
她轉橫了筆，捏著筆前緣，
「筆桿是一種叫雪松木的木材，木條刨平後刻上凹槽，石墨柱放入，再用另一條一樣刻著凹槽的木條蓋上，中間用膠水黏著。接著要上六層的油漆，包括硝酸纖維素和合成樹脂等，這是筆的本體，」
她喝了口酒，把筆轉到紅色的橡皮擦那端，
「接著還有筆帽。金屬圈是用黃銅加工，橡皮擦的顏料是硫化鎘。」
我嘴巴開開的看著她手上的鉛筆。
「你...爸是在開鉛筆工廠？」
「沒有，我剛看完了一本跟鉛筆有關的書，現學現賣而已。而且為什麼是我爸？」
她笑了笑，指了吧檯旁小書架上的一本書，
「要鋸樹、挖礦、搬運、還要製作，這些工人都需要吃喝才能工作。你很難估計產生它需要多少人，但歷史該如何紀錄一只鉛筆的發明？」
她看了我，我沒說話只聽著，突然感覺自己與鉛筆如此陌生。她繼續說道，
「如果你去查現代鉛筆的發明，多會找到一位叫孔德(Nicolas-Jacques Conte)的人，他是拿破崙戰爭時法國陸軍軍官。但其實鉛筆早在古羅馬時期就有了雛形。在拿破崙戰爭時，英、德國這兩個當時的主產地不再供應法國鉛筆，法國便以孔德為首，改良了鉛筆的製作方式，讓他們得以自產，而這種製作方式成了主流沿用至今。」
她將筆橫放到桌上，
「鉛筆由幾十至幾百不同時代的人一起創造的，但歷史記住的是 “孔德” ，對麼？
看起來不夠準確。
但歷史總需在每個領域每個時代每個事件中找到幾位像 “孔德” 這樣的人物，以他們為標題去延展史實，為什麼呢？」
她低頭望著酒杯裡的酒，這問題看起來像是問句，但她似乎也在思考。
「我覺得未必要有標題，直接寫內容，比如何時、何地、何事這樣條列式紀錄顯得更客觀？」
她點點頭道，
「也可以。但，人寫的歷史，終究是要給人看的，而怎麼 “好看” 也就變得重要。有一位主角帶他們看這段歷史，就像小說，主角帶你推進劇情一樣。讓 “好看” 與 “史實” 共存，不容易，但這是我們在努力的事。」
我聞到苦艾酒特有的香味，從她嘴裡蔓延。她很不一樣，講這些事時，她的眼裡在發光，但神態和語氣卻很沉穩也很溫和，就像不願讓自己的情緒打擾你的思考。
「妳講故事比妳調酒時好看，妳應該多講講故事。」
她笑了一笑，從手機翻了一張我之前在酒吧表演的照片給我，
「你彈吉他比喇基時好看，你應該少喝點酒。」
我大笑了幾聲。
她說餓了，問我要不要吃宵夜。我下去買了一大碗滷味。我們在窗邊的小桌上邊嗑又聊了一會兒。
「傑夫人呢？」
我突然想到。她看了看牆上的鐘，
「夫人說要去買菸，已經買了三十分鐘。」
「哈哈。留點給他吧？」
小律點點頭。這時酒吧的老大黑熊聞香走下來，從碗裡徵收了一塊豆乾，問道，
「啊傑夫人呢？」
「夫人去阿拉斯加買菸。」
我回道。只見他手上的豆乾脫落，滾回碗裡。
小律說我已習慣胡說八道，不適合寫歷史。
———————————————————————————————————————————
西元2018年3月10日
「今晚十點三十七分，我降落在阿拉斯加。降落前在黑夜中突然擰出一大片紫色、藍色、綠色漸層的霧，太美了我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是極光。北美的印地安人稱他們是『舞動的精靈』，我一直到走出機場時都還看著。
好美。
.
.
.
.
.
.
你在做什麼？
原諒我了嗎？」
———————————————————————————————————————————
因為呈律，我才有契機以他們的角度去了解寫歷史的重量，犯一個錯可能會延續千年，也再無所謂原諒。
那天我們去吃石頭火鍋，傑夫拿了大杓子分羊肉給我們，分完後他便坐下，我們正準備開吃，但卻見小律動也不動淡淡說道，
「你這麼不公平考得上法官？」
語氣之冷冰，讓我和傑夫不敢再輕舉妄動。一看她的盤裡，肉確實少了我們一半。他連忙陳清，
「我以為女生沒吃那麼多肉。要不，分你一點？」
「不用拉，我確實吃不多，鬧你的。」
她笑了笑，從我的盤裡夾了幾塊肉，我苦笑看著傑夫，
「考不上法官，我也去寫寫歷史好了。」
傑夫雲淡風輕的說道。小律笑了兩聲，盯著他一會兒才問道，
「你認識司馬遷嗎？」
他冷笑了一聲，
「怎麼？看不起我？要我背司馬遷身平給你聽嗎？。」
小律搖搖頭，
「不用，只是提醒你，兩千多年後，大家也都能背出你的身平。」
傑夫假裝打了個冷顫，喝了口熱湯。
-To be continued.-
＊關於“走啊走啊” - https://streetvoice.com/SunTreeMusic/songs/573531/
＊關於“太陽木” - https://www.facebook.com/suntreemusic/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