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故事 - 走啊走啊(2)抓姦
「你認識司馬遷嗎?」
他冷笑了一聲,
「怎麼?看不起我?要我背司馬遷身平給你聽嗎?。」
小律搖搖頭,
「不用,只是提醒你,兩千多年後,大家也都能背出你的身平。」
傑夫假裝打了個冷顫,喝一口熱湯。
二:抓姦
那陣子我們感情莫名變得很好,明明是三個不同世界的人。
我們有事沒事都聚,除了在酒吧,沒事也會約出來。我和傑夫會跑去小律他們主辦的專題分享會,借探討歷史之名行胡說八道之實,他們會來我們樂團演出現場,假鼓掌真鬧場,說好了等傑夫考上法官我們相約觀庭,傑夫瑟瑟發抖。
其實每次在一起也都不知道在聊什麼,鬧一鬧玩一玩時間就這樣過了。記得有一晚在酒吧突然暴雨,我們竟聊著聊著就早上了。直到小律的女朋友來接她,我們才發現雨過天青天也亮了。
我那時才知道小律有個的女朋友,外貌看起來應該是混血兒吧,但我們就見過那次。
後來傑夫也交了女朋友,便以近考試之名少約了,酒吧的班也少許多,而我和小律在見色忘友的催化下又添了幾分共情感,是那陣子除了幾個多年的死黨外,最投合的朋友。
直到,那年平安夜。
那天中午彩排完排後,我收到小律的訊息,她問我今晚會不會去酒吧,我看了一下活動流程,到下午六點,就回了會。
平安夜又逢週日,酒吧的客人滿出了座位,有歌手正在表演,氣氛很嗨,吧檯有傑夫和黑熊,都在桌邊跟客人閒聊,傑夫看到我時挑了個很怪異的眉,我回挑了一個。看小律還沒到,我在吧檯上寫了酒單,書架上拿了本 < I,Pencil >,就逕自找了個角落。
書皮都還沒摸熱,傑夫就端酒上來,
「哇靠,調那麼快?」
傑夫把酒放到我桌上,靠在我耳邊說了一句,
「呈律今天有點怪,剛去倉庫拿酒,你去看看?」
說完後看到黑熊也對我挑了一個奇怪的眉。他們平常也沒少耍我,我半信半疑喝了口他上的,水,想了想還是起身過去。
酒吧是間老房子改建的。前廳是酒吧,吧檯在前廳最後,吧檯後有條小道,只有剛好一人能過的寬度,走到底是一座約3平方米大的長方形的陽台,圍著的欄杆上被歲月纏上鏽綠。
靠走道兩邊牆壁上各有一間倉庫,其中一間門沒有關牢。我輕輕推開一點,就看到小律蹲在門口,頭埋在腿上雙手抱著,
「妳怎麼了?還好?」
她打了個哆嗦似乎有點嚇到,一撇看到是我又轉回去,但我已看到她濕了半張臉。
她沒有說話只是繼續蹲著,一手舉起揮了揮。我把門又輕輕闔起,靠著門邊的牆壁坐了下來,這時傑夫從小道中冒了出來,手比了比問我狀況,我用嘴型回了沒事,他點頭把手上的酒遞給我,又走回前廳。
我搓了搓手,嘆了口霧氣,打霧了陽台上懸掛的月,輕啜一口...........
水。
太久沒上班忘了怎麼調酒?
過了十五分鐘,水也喝了半杯,我聽裡面沒什麼動靜,便輕聲問道,
「要不我幫妳給黑熊請個假?」
沒動靜。過了幾秒,我正覺得奇怪起身要破門而入時,門呱咿的一聲拉開了,她用啞掉的喉嚨擠了句,
「不用。」
她看了一眼我手上的水,我遞給她,她咕嚕一聲飲盡就嫌棄的把杯子還給我,
「噗,你來酒吧喝水?」
她苦笑,沒等我解釋又指著自己的臉說道,
「我現在看起來還好吧?」
我盯著她半乾的臉搖搖頭,從口袋裡抽了一包面紙給她。
她忙著擦拭,我便走進酒窖裡拿了瓶威士忌,翹開,倒了一杯到喝完的杯子裡,剩下的整瓶遞給她,
「妳可以裝成發酒瘋,」
我把她的頭髮左右撥了撥,
「恩,這樣合理多了。」
她用腳大力踩了一下我的腳,把酒瓶甩給我,拿走我手上那杯,一飲而盡。
「還是我去洗個臉,但廁所在前面,怎麼辦?」
她焦慮的抓著頭,我看了看她的腫掉的眼眶,想了想,
「要不我在妳臉上再補兩拳?」
我們走回前廳時,伴著夏奇拉的Waka Waka。
大家看到我臉上多了兩個大腫塊時,都以為我摔倒了紛紛前來關心,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那微腫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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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18年9月11日
今天中午十二點五十一,快艇停靠在加勒比海的一個小鎮。
這小鎮,讓我想起外木山的那條海岸。
暈了四天三夜,終於登入哥倫比亞,壞消息是還要到另一個碼頭再轉兩班快艇,才有巴士到麥德林。或許我到了麥德林才能寄信,但有件事我得先記下。
我又找到了那樣的 “書” ,在墨西哥。
在猶加敦半島東北邊的一座小島上。
我在坎昆搭了近兩小時的車到了一個鄉下的小港口。
那裡沒幾戶人家,我這次只花了半天就找到 “導遊”。
他開著快艇帶我到對面的小島。路上他用簡單的英文向我介紹這座島。島的西南面是一處旅遊勝地,東北面則是一大片原始森林,我們停在西南面的港口,我能依稀看見不遠處海灘上有許多遊客。下船後,他領著我往另一邊走,遠離鬧區。
走了約二十分鐘,我們又停在了一間 ”寺廟“ 。
這次在地底下。
這是第三本。
訊息如此詳盡而貼近,卻與我們所知的一切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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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四天終於到麥德林,大概兩個月沒到大城市。我在市中心找了一間商務酒店,終於能好好休息。只想告訴你,我還活著,然後這些事正持續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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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好吧?」
小律把視線從遠處的燈塔收回,渙散的眼中沒有交點,
「還好,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她眼眶紅了。
下班後我們到海邊吃熱炒。
小律和她的女友分手了。
十二月我們各自都忙。小律他們團隊最近接到教育部合作邀約,傑夫前陣子在考試,而十二月是我們活動旺季。算一算這才是我們十二月第三次見面。
小律說她走前只留了封信。上週三他一早就出門工作,之後就沒再見過。當晚小律加班,午夜回去住處時她就已帶著所有自己的行李消失。到處找了三天都無果,她也早關了所有社群和聯繫方式。
「信的內容,方便說?」
傑夫問道。小律從包裡拿出了封信,或者不該說是封信,就只是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串英文,我大概翻譯一下:
“ 我有些事想做,無法在這裡,我需要離開。分開對我們都會更好,希望妳也能繼續完成你想做的,保重,謝謝你。......................者勒”
「犯賤。」
傑夫從菸盒擠出一根菸,叼著往外走去。
小律喝了口酒,我嘆了口氣。
「你要繼續找?」
「我需要個交代。」
她吞下了酒,勉強擠出話。
傑夫抽完菸回來後,我們開始討論者勒可能的動向。
其實我和傑夫都不認識這個人,小律跟我們大概說了一下。
他們交往快三年。他是台德的混血,爸爸是台灣人、媽媽是德國人,從小在台灣由爸爸帶大,媽媽因為工作常年都在國外。她讀藝校,原本是舞台劇演員,後來轉成導演。近年進入了國外著名紀錄片製作團隊,之前跟小律他們合作才認識。
「你沒問她的同事?」
「她辭職了,一個月前。我問了才知道,沒說原因。」
傑夫又罵了一句,把桌上菸盒捏來捏去,盒子都爛了,我扔了片口香糖給他,
「謝拉。」他撕開來嚼了嚼,「還是他回老家了?」
小律搖頭。
「回德國?」
「找他媽?」
「我,不知道。」
小律從傑夫的菸盒裡抽走一根菸,拿了他的打火機便走出去。我起身跟她到了門口。
她正要點菸,我把菸從指縫中抽走,
「幹嘛!?」
她瞪著我,正要搶回來,
「去年我跟我女友分手,」我盯著她,「我們在一起五年。」
她一樣瞪著我,但殺氣稍減。我小心的把一片口香糖塞進她空掉的指縫裡,
「我沒想說什麼,只是覺得不留痕跡很難,有些東西一起共用太久。建議從妳們平時生活的周邊找找線索。」
她頓了一會兒,視線慢慢便從我身上移開,撕開口香糖,放入口中。
海風很大,海浪很吵,海面一片黑,我們卻就這樣盯著,靜得能聽見彼此的的呼吸,
「謝拉。」
她沒有看我,只是說了一句,一邊嚼著口香糖。
「等妳有一天真的喜歡菸味了再抽。」
我們走回了店裡時,傑夫自己在喝酒。小律還了菸和打火機向他道歉,傑夫尷尬的笑了笑,也向她道歉,
「乾了,不計前嫌。」
那晚他們都喝醉了,只有我繼水和水後繼續喝水。
我先送傑夫回家,他不斷喊著自由萬歲,勾起我不願想起的回憶。扶他搖晃地進家門後,我才繼續送小律回她的住處。
到的時候,小律的酒已經醒得差不多。我送她到了門口,離開前有點不放心,還想說點什麼,
「你幹嘛?怕我做傻事?」
小律失笑得看著我,突然向前靠過來,
「還是你要陪我睡一晚?」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迷濛的看著我。我手接過她摸我的手,慢慢把塞回她的口袋,
「妳需要溫暖嗎?」
她看著我許久,逐漸收起了裝飾在臉上的表情。
忽然,她的頭輕輕靠上了我的肩膀,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我不知道。」
我嘆了一口氣,
「等你有一天真的喜歡我了再睡。」
我拍拍他的肩,她噗的笑了一聲。
天很冷、地很冷、路上一片黑,我們就在黑暗中,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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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19年3月6日
謝謝。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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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我在烏蘇懷雅的碼頭,終於見到了,
她。
從那個星期三消失之後,我第一次見到她,諷刺的是,這天也是星期三。
她一個人。
我一直以為見面時會先賞她一巴掌,但我沒有。很意外,或許也在意料中,我已沒有任何感覺,憤怒沒了,連當初說要的交代,也忘了。
她看了我一會兒,向前走了幾步,我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她便沒有再向前。
「那些 “書” 是什麼意思?」
她,現在對我而言就像個陌生人,剩下唯一的牽絆,就剩那些書。
許久,久到我喉嚨都乾了,她才回道,
「下週三下午三點,今年最後一艘往南極洲的破冰船,會從這裡出發。」
我皺了皺眉頭盯著她,表示不理解。她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
「去了那裡,就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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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送小律回家後,我一直滿擔心。隔天下班我去了酒吧,黑熊說她請了一年的假,暫時不會來,我失笑一聲,
「你這裡還可以請一年的假?」
「優秀員工可以留職停薪。」
我哈哈了兩聲,擔心是不是一年後才能見到她。
不過很快就證明了不用。兩天後,她撥了電話說要見我,聲音聽起來有點急,我那天剛好休假,馬上就過去。我們約在台北市政府附近的咖啡廳。
我一進去馬上就看到她,因為是工作日下午,客人很零星。我坐下時她正捏著手上的吸管紙,全身都在焦慮,
「怎麼了?」
這時店員過來和我點餐,我隨意點了杯冰黑糖拿鐵,店員走後她把她的手機放到我面前,螢幕上顯示了一欄四萬多的帳單,點開內容,是TPE到FRA(法蘭克福)的單程機票,兩張,購票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出發日期是昨天早上。
「他工作的手機沒帶走,裡面除內建欄外,其他全刪了,但她銀行卡的APP放到內建欄沒刪到,也沒登出。」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單程票,兩張。
「妳打算去?」
她咬著吸管,能感覺到他強烈的焦慮,和憤怒。
「如果我去了看到她跟另一個人在一起,那也好,算有個交代。」
「那如果妳去了他是一個人呢?」
「那我更需要一個交代!」
她聲音一緊,情緒又收了回去,但難收乾淨。
「抱歉。」
我揮了揮手。
這時我的拿鐵來了,我喝了一口。
「妳打算什麼時候去?怎麼找到她?」
才剛說完,手機又彈出了一個訊息,是一封新的銀行帳單訊息。
我只看到開頭是Die Ba..她就拿回了手機,我看到Die開頭有點擔心。她滑了幾秒,才又開口,
「她買了兩張去斯圖加特的車票,剛剛。」
「我剛剛怎麼看到開頭是 “die” ?」
「什麼 “帶” ?」
「D.I.E,die。」
她皺了眉把手機上滑,才噗一聲,
「Die Bahn,是德國鐵路。」
她唸了一句,德語?把手機翻了過來,我就看到DB樣的標誌,上網搜了才長知識。
「她母親在那裡?」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突然發現她正用一種很詭異的眼神盯著我,一種不像她的眼神。
我正想開口說什麼時,她就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說道,
「她母親很久以前就死了。」
「喔..」
「抱歉,之前沒告訴你們,我覺得這是她的私事,她自己也不太提。」
「可以理解。」
我突然想到或許她是要回去祭奠,
「她母親是斯圖加特人?」
「不是。她母親出生在柏林東南邊的一座城市,叫措林。後來都定居在柏林,而且,」
她似乎也猜到我的想法,
「她母親過世時不在德國,也沒葬在德國。」
小律說到這裡為止,我寫的都是她的原話,其實其中有些矛盾,但我當時卻沒注意到,細思極恐。
「所以妳去德國要到哪找她,妳怎麼知道她要去哪?」
她把手機退到了上一頁,向下滑了一段,我發現除了我目前看到的兩張帳單,還有其他六張。
她隨便點了一張,是個購物記錄,底下有著交易地點、店商名稱、購買商品及日期,我馬上就知道她想幹嘛,趕緊搖搖頭,
「風險太大,妳怎麼確定他會一直用這張卡,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不用這張卡了,怎麼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否危險,妳完全沒頭緒妳!..」
我發現自己越講越激動,先停了下來,緩緩情緒,
「總之我覺得太危險。」
她盯著我,突然笑了笑,
「突然覺得你像我爸。」
「像你妹。」
她噗的笑了一聲,
「妳要去?」
「恩。」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眼神很堅定,她一向如此。我嘆了口氣,又喝了一口咖啡。
「好。」
「你可以送我去機場?」
「可以。但我希望妳買來回機票。」
她起身走到我的座位旁,蹲下來抱住我,嘴靠在我耳邊說了句,
「謝謝你。」
她用氣音說,我不知為何又聞到苦艾酒的香味。
當下她就買了機票,隔天凌晨的飛機到斯圖加特,阿姆斯特丹轉機,德國時間早上九點左右到。我在網上訂了一間五分鐘車程的機場酒店,要她到了先休息,她笑著說我更像她媽了。
我們約了晚上八點在她租屋處樓下,她要我別找傑夫,說傑夫一定不會讓她去。我早到了五分鐘,那時她已背著個大背包在樓下等著。去機場的路上,我們聊了很多,關於歷史,關於酒吧、關於傑夫的女友、關於黑熊,但就是沒再聊將發生的事。
送她到出境口前,我們又擁抱了一下,但這次抱得很緊。我提醒她安全第一,有事馬上跟我們說,她點點頭。
「回程時我也會來接妳,行程有任何變動一定要告訴我。」
她點頭比了個愛心,
「好拉!老爸。」
我苦笑著目送她,走進出境口。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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