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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故事-說再見的時候 後記(下)說故事的人

「我們再去火車站找找,若沒有,就搭去敦煌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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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昀信裡說她不會回敦煌了,但大逵就問我若這兒找不到我接著打算往哪找,我想了想,確實除了敦煌,也沒想到其他地方。我最終還是會回去找,那不如就直接去別在這裡瞎晃。

  

 

  下午五點,我們到了火車站。

  我問他要不要先跟家裡報備一聲,他說昨天就交代過了會找幾天才回去。我在站內四處搜尋仍然不見蹤跡,大逵則迅速在售票口買了兩張往敦煌的票,就領著我往月台上快步走去。

 

  此時月台正好有一班車要開了,人潮不斷湧入,我仔細看著每個經過的人,有時看到像的人我心裡會大力一跳,但馬上,又重重摔落。我惦起腳尖,想看到更遠的地方,但在中國的車站裡要找一個人,簡直是沙漠中找米粒,我甚至不知道,那粒米存不存在。

  但我還是只能找,因為除了找,我已想不到第二件可以做的事。

 

  隨著旅客上車,月台的人也逐漸減少,就像一瓶沙漏,沙就快流完。我更用力的找,瞪得眼睛都快脫窗了,只想看得更仔細,但時間終究不會因為誰的努力而變慢。

  隨著乘客都上了車,月台也空了,這是五點二十分往奎屯的車,距離離站只剩十分鐘,我看見不遠處有一位老太太,行李箱似乎在車門前被撞開,散了一地。她緊張的收拾著,我趕緊上前去幫忙,大逵看我還有心情幫人,罵了一句。

  但他不明白,除了找,我終於有第二件我允許自己做的事。這五天我們沒日沒夜的找,每一次卻都落得一場空,更可怕的是我不旦停不下拼命找的勁,竟也開始習慣最終無果。

 

  在拾起最後一樣散落的物品時,我竟感到有些害怕。害怕又要掉入無限的尋找與無限的空,怕得心又一陣陣抽痛。

 

 

  最後的物品,是開往烏魯木齊的車票,她向我道謝了數次,便趕緊上了車。

  

 

 

  月台上全空了,就剩我跟大逵。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邊吐著這口大氣邊起身,緩緩抬起頭,我告訴自己,我睜眼後必須面對的景象,是一場空,和下一場尋覓。

  我睜開眼睛,穩住呼吸,站著,視線掃了一圈周圍,準備要繼續往前找。

  我眼裡晃過了那個老太太上車了,這節車門前站著驗票人員,車門口站了一位旅客,一個...

 

  才踏出兩步,我便猛然回頭,一瞬間,酥麻竄過了全身...

 

  我愣住的臉,不自覺微微抬起,嘴微微張開還在喘著上一口氣,但我早就感覺不到喘,不只是喘,我感覺不到一切,眼睛睜得多大,手的位置在哪,雙腳是不是站著,還有沒有在呼吸,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只剩瞳孔不斷放大,不斷放大...

  她頭髮長了,皮膚好像又白了,好像又瘦了。那件黑色的大衣,那件白色的T血,那件深色牛仔褲,那雙褐色的短靴,那雙眼睛,一樣清澈的琥珀色,能把人吸進去的清澈。

  這是我這些日子想了又想的,卻以為會再也見不到的人。我心裡流著淚,但我眼睛裡卻一滴也不敢流,我怕模糊,我想看清楚她,看得清楚再清楚然後,用這輩子,牢牢記住。

 

  她視線先落到了我的身後,我聽到大逵的聲音傳來,

 

「還好找到了......對不起,小娃兒,我若不幫你們見這面,我後半輩子都會睡不好!」

 

  我沒有回頭,我沒聽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想看著她,

 

  她笑了,眼睛瞇成了一線,好美...好美...

 

「我剛剛很後悔...沒見到他就要離開了,謝謝你。」

  

  她說著,眼中泛出了一絲淚光,

 

「謝謝你帶他來!」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她就在我眼前,她就在眼前。我幾乎不知道我的腳是怎麼踏出去,手怎麼伸手向前去捉,怎麼被檢票員擋下,我只感覺她退了一步,我手指只能觸及晃動的空氣,

 

「別再往前!」她叫了一聲,我抬起頭來,想問明白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呆滯的望著她,

 

「現在,哪怕只是讓你摸一下頭髮,我都會無法再果斷,」她嘆了口氣,

 

「就這個距離,好嗎?」

 

  看著她,我甚至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只覺得好複雜,但臉卻自己微笑了,頭自己點了點,腳自己收回了月台上。

  她也還給我她剛收回的那一步,站到了最接近我的階梯上。

 

 

「妳頭髮長了。」

 

  

  當我漸漸回神時,這是想到的第一句話。

 

  我想過無數見面時要說的第一句話,因應各種情境場合,但,從沒想過是這句。

 

「你也是。」

 

「很漂亮。」

 

  她噗的笑了一聲,我也笑了,

 

「你故事講得那麼溜,怎麼講話卻生疏了起來!」

 

  我不知所措得緊張了起來。有太多話想講,卻不知道怎麼塞進這五分鐘,

 

「妳要去哪?」

 

  她搖搖頭,慘然一笑

 

「能說的,我都在信裡說了,抱歉。」

 

「那...我們還能再見嗎?」

 

  她看著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看著時間一分一秒走著,我有些急躁,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還能嗎?」

 

「你記得你以前說過,」她嚥了口氣,免強擠出一個笑容,「若是不能再見,那又何必說再見?」

 

  去年我到敦煌找她時,她帶我去了雅丹。要回北京的前一晚,她問了我一樣的問題,這是我那時自以為幽默的回答,我以為這能減輕說再見的重量,但我現在才明白聽到這句話,並不能減輕什麼,而當我依循記憶,想起她當時回我的下一句話時,卻更加難受。

  那不是什麼動人的話,它或許就是句實話,我卻不願再想。

 

  我認真的看著她,

 

「我有個心願,可以嗎?」

 

  她笑著,眼睛瞇成了一線。此刻我多想將她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烙印到瞳孔上,讓我一輩子都能看著,這個我最愛的笑容。

 

「那剛好我也有個心願。你先說吧!就一個,好好把握。」

 

  我點了點頭,此時此刻,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裡,我最想做的事只有一件,

 

「讓我碰一下你,行嗎?哪怕碰一下指甲,」我努力抑制住淚水,只怕漏掉一秒她的樣子,

 

 

「我想確定...妳存在過。」

 

 

  她流下了淚,搖搖頭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笑容,

 

「不行,你沒機會了。」

 

  我覺得好痛苦,儘管我早就知道。但我更知道當門關起,火車駛離,我將會開始懷疑她存在過,一覺醒來我甚至會懷疑我們存在過,然後那些虛無縹緲不像現實的美好記憶,會將我逼入瘋狂,我會分不清一切虛實,我知道,但我卻無法阻止,

 

「換我!」

 

  她用手抹去了淚,認真看著我,

 

 

「我要你再說一個故事!」

 

 

  看著她的眼睛,我無法拒絕。

  我點了點頭,卻想不出這不到三分鐘,或許就是我們最後的時間,我該如何詮釋,如何說出一個讓她永生難忘或讓她能跳下車回到我身邊的故事,我的心裡一團亂沒了底,

 

  這時鳴笛聲響了,

 

「進車廂囉!科技很發達~有話手機說好不?」

 

  一旁的驗票員催促著,

 

「拜託再讓我們說一下!」

 

  我轉頭懇求。我想要說這個故事,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或許,也是我這輩子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快。」

 

  那檢票員不耐煩得先走到下個門確認。我趕緊回頭深怕錯過一秒,一邊在腦中展開畢生所學,我需要一個最好的故事。就在轉過身那一瞬間,突然一陣溫暖熟悉的香氣環繞了我,就在一瞬間,我無法反應過來...

 

  眼淚和髮絲拍打上我的臉頰,她的體溫在我身上流竄,臉頰貼在我的耳邊,我瞪大著眼睛眼淚已經塞滿眼眶,嘴巴和鼻腔收縮著,就快不能呼吸,我不知道,我沒想過,我已經不敢再想...我能再次擁有這樣的幸福...

  當我也正想抱緊她時,她一把將我推開,我看到她已淚流滿面,我想再看清楚,想再把她記得更清楚,但我的視線卻已經模糊,儘管我的雙手像發瘋似的不斷抹去淚水,它們還是不停湧上,不停湧上...

  

  這時我聽到她的聲音,我想,那至少讓我仔細聽,仔細紀錄下她的聲音。

 

「你要寫很多很多好看的故事,流傳到很遠的地方,讓我在那裡也能一直看你的故事...因為...

 

 

「因為...

 

 

  她的聲音伴著啜泣,伴著車門關閉的聲音,伴著火車的鳴笛聲,伴著漸響的風聲,但我能努力分離出她的聲音,努力讓不斷模糊的視線再次清晰,我追著火車在月台上跑著,哪怕就剩一點門縫,我也要努力看著她聽她說完最後一句,

 

 

 

「因為你欠我一個故事,這輩子都欠我一個故事!」

 

 

 

  她大聲喊著,那串聲音就像一個印,深深烙在我的此生之中。

  火車已經離開了月台,我停在月台最末端墊起腳尖,

 

  我還看得到她,她還看著我!

 

  我用盡所有力氣,對著她的方向, 竭盡全力,不顧一切的大吼著,因為,我知道...這是一輩子的承諾!

 

 

「好!!!!!!!」

 

  

 

  我還想喊一聲,但已經沒有了聲音。我攤在月台邊,但視線還是一直盯著有她的那節車廂,雖然車已逐漸遠離,這時有一隻手將我扶起,我知道是大逵,但我還是一直盯著有她的那節車廂,

 

  我好想好想...好想再多看她一眼...

 

 

  直到那班車消失在視線裡時,我才發現自己全身顫抖著,早已泣不成聲...

 

「她有聽到嗎?」

 

  我含糊不清的說著,不知道他是否能聽懂,他大力的點了點頭,便緩緩的,將我帶離了月台...

 

 

 

  這是一輩子的承諾,她一定,要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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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事,和她家裡的事,你知道多少了?」

 

  

「大致知道。」

 

  許久,才有個微弱的聲音回道。

 

 

「你知道她一直在擺脫,那種生活。」

 

  

  這話似乎不是問句,但他還是給了回答,

 

「我知道。」

 

「那你知道她為什麼要離開你?」

 

  這次他沒有回答。他呆滯的看著碗裡無色的酒,看上去就像一杯白開水,誰知浸入喉頭,才發現如此濃烈。他起身到了吧檯又倒了一杯一樣的酒,回到了同個位置上,又繼續喝著。大逵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當然知道...

 

  就這樣沈默了良久,他不知道又喝了幾碗酒,再次起身時,他的視線突然停在店的一個角落,大逵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一張敦煌旅遊的傳單,上面是一張雅丹夕陽的照片,

 

「你知道我去年回來敦煌找她時,她也帶我去了雅丹...」他的眼中的焦距,突然變得遙遠而溫柔,嘴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也是夕陽的時候,我們一起坐在車上,我隔天就要回北京,」大逵平常並不太善於聽別人說話,但他知道今天他必須是個傾聽者,因為眼前這個年輕人有太多想說的,卻失去了那個聽故事的人。

 

「她問我,我們還會不會再見,我自以為幽默的回她,如果不會再見,我們何必發明再見這個詞來說,」他慘笑了一聲,眼眶又逐漸塞滿淚水,「她說中國人本就很不老實,常常是不會再見的時候,才說再見,他要我再跟他說一個故事,代替再見這句話,」他的聲音開始模糊,淚一顆顆的跌到了疲倦的臉上,大逵閉上眼睛,靜靜地聽他說著。

 

「可我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到一個適合開心說再見的故事,然後...」他停下來啜了口氣,喝了一大口酒,酒,卻越喝越多,「她說我欠她一個故事,要我今年一定要回來把故事說...然後她演奏了一段笛,很好聽...真好聽...我現在還記得弦律...」他五音不全的哼著一段不成調的曲,摀著臉,淚卻從手指間不斷流出,不斷流出...

 

  大逵靜靜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便走到吧台。在吧台東找西找卻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喝什麼酒,今晚的酒,實在都太苦...

  他走到了店外,天空很清澈,月光明亮、星光閃爍,他想,如果王昀還在,他們能一起看著這片夜空,暢快地喝一夜,那該有多開心。

 

  不久,店裡便傳出了低吼的哭聲,儘管此時外頭寒風刺骨,但大逵卻覺得比店裡面溫暖得多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菸也抽完了兩包,再進去時,他已經攤在桌上睡著。

  大逵隨意整理了下,拿了兩件毛毯,一件披在他身上,自己拿著另一條,便在酒吧找個舒服的位置,熄上燈。

 

 

  隔天清早,一陣冷風灌進被窩,大逵在朦朧中看見有扇窗被打開,罵了一聲髒話,起身要去關時,才發現屋內已空無一人,連行李都沒了。他一看店裡的時鐘,才驚覺已經早上九點,他衝出去外面繞了兩圈沒看見人,開始著急了,

 

「找昨天那個小哥?」後面突然傳出了一個聲音,回頭看見老闆娘正帶著幾片餅回來,

 

「對!妳知道他去哪?」

 

「一大早我來時他就說要回北京了,還硬塞了一疊錢給我,說我不收他就不再來,我想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然後他就直接衝出去了...」老闆娘把那疊錢放在了大逵面前的桌上,「他下次來,還給他吧!」

 

  大逵身體一攤,沒看那錢一眼,只是看著自己的妻子,眼神突然變得很落寞...很落寞...

  老闆娘就像心疼孩子的娘一般,撫摸了他的頭,便將他輕輕擁入懷中。

 

 

「我真希望他們,也能像我這般幸福,但為何結局卻是如此...

 

 

  大逵其實並不像外表,只是個粗神經的大漢子,他是多愁善感的、細膩的,他希望每個身邊的朋友都能快樂的笑,所以就算他扮醜,裝裝傻給人冷嘲熱諷,他也都覺得無所謂,大家能在一起大笑,那就夠了,

 

「我覺得,我好像失去了兩個孩子一樣心痛...

 

  他的心揪在了一塊,痛苦地將頭不斷往她懷裡埋,哽咽地發出粗獷的悲鳴。

  她輕輕的摸著他的頭,心裡很是憐惜,沒人比她更瞭解她丈夫的細膩,

 

「他們會有找到幸福的一天,但不能一直待在難過的地方,他們已經勇敢走出去找了!」

 

 

  的響了,一個小女孩跳著跑上來想一口氣想抱住他們夫妻倆,但無奈手還太小,滑了下去,大逵起身一手把她抱了回來放上肩,抹了抹眼睛,那小女孩抓著他的手臂,在她滿臉鬍子的臉上大大親了一口,然後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笑得好燦爛。他破涕而笑,因為他覺得自己真是幸福得不能再多,他此時深深的祈禱著,祈禱他們也能找到這份,然仍可貴的幸福。

 

 

 


-To be continued.-

 

*關於“說再見的時候”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I9wMPWRX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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