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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故事

 

第三版_0.jpg

 

故事是這樣結束的。

 

一道孤獨的身影從僅僅九樓的天台墜落,距離太遠看不清是否有淚水滑過;但沒有猶豫是真的,她爬上那坎後直接躍下,享受了短暫飛行直至地面撞擊出花的凋謝。

 

我拿著筆記本紀錄著巷口賣雜貨的老伯顫顫描述,他說他還記得那個女孩,偶爾臨近打烊時分疲憊的出現在雜貨門口隨意挑瓶水結帳離去,偶爾陪著店裡的小黑貓玩耍後拿了兩顆茶葉蛋就離去,偶爾看她走向連鎖超商拿了飯糰後特地繞過來說了聲早安、午安、晚安。

 

在我拿著筆記紀錄的同時,小黑貓偷摸的攥入我手心旁露出肚皮。

好傢伙,這黑貓底下可是一面白;在黑與白替換之間也代表了警惕和信賴交錯著。

 

「牠現在可是在上班呢。」老伯的口氣像是這句話已經說過至少數百次了,想必那女孩也聽過。

「那牠可是養活了一整家店呢。」我看著稍嫌擁擠的巷弄上居然存在著三四家連鎖超商詫異著。

 

 

事件已經過了半年,我也是在某天不小心翻閱生活圈的朋友分享了RIP快訊裡才注意到,而我和她的不聯絡早已持續了不知幾年幾載。

 

只記得她被討厭過,在不合時宜的年紀被不合理的對待;而負負並沒有應此得正,反倒加劇了她人生故事的消散。

也記得她一直被喜歡著,再最花漾的歲月被錦簇著;稚嫩容許她把這過程無限蔓延,可慾望不允。

 

她拖著健康的笑和受傷的身軀裝作一個正常人,但走進了都市後發現正常人原來都不用偽裝。

所以她在這逐漸佝僂的圈子裡安心地做個病人,也不期待時間來醫治好些什麼。

遙遙無期。

 

 

翻閱著已封存的聊天記錄,意外的發現我也在佔據和被佔據間徘徊瞭望過,直到出局。

點開她的大頭點進個人頁面,下方佈滿了來自活著的文字傳遞不捨,廉價的套弄語錄和光鮮標籤過曾經一起活著的證明。
順著紋理繼續往下瀏覽,似乎因為是已經過時的社群網站關係裡面寥寥無幾可供參考。

 

至此對於她的緬懷就此斷訊,重新封存了我們的聊天紀錄;有必要嗎?我這樣問著自己。

走出巷弄,有意識地呼吸在排氣過剩的車水馬龍上,想像她路過的人事和物,雖然僅是出差的理由來到附近卻再也騙不了自己那快要窒息的幻想。

 

想像我們能這樣快樂著,成為彼此的依靠和煙火。

 

事與願違是人生的常態,再確認她和突如其來的他遠走高飛後我也獨自撐過了那令人滯礙的低谷,只是沒想到再次聽見消息卻是天人永隔,而我心底也再沒位置為她留下任何一滴淚。



搭上回程的火車,屬於城市的孤寂也該拋置腦後。

我閉上眼睛準備和她正式告別。

 

「不好意思,可以和你換位置嗎?」靠在走道的女生帶了個類單眼似乎是想拍下即將掠過的風景,我微微的起個身才注意到她身旁的旅行吉他。

 

Bard?」我輕輕問了句,可她帶著耳機似乎沒聽見,逕自地把吉他挪近靠窗的邊角,可能是不想吉他在走道被踢到。

 

重新挪了挪身姿,可卻再也睡不回去;轉過頭,透過單眼女生的鏡頭看著窗外。

 

 

 

 

 

 

 

 

 

 

Anna,這次晚會的演出你彈貝斯可以嗎?」社長看著剛把吉他調好音的Anna這樣說。

 

在吉他社裡面有個不成文的默契,吉他彈得最爛的去當主唱,其次是貝斯;而木箱鼓和節奏吉他則是熱門之選,可能就和體育課時籃球和羽球總是最容易滿堂一樣盲目吧。

 

「可...可是我沒有貝斯啊。」她委屈的說著,但其實Anna吉他彈得不錯,讓她自彈自唱也都能撐住整個演出畫面和氛圍。

 

「妳不知道吉他的下面兩條弦剪掉就是貝斯了嗎?」隔壁的學妹語帶嘲諷的說著,並伸手就要把她的吉他弦扯斷。

這個概念是錯誤的,是坊間吉他老師為了方便學生快速理解而脫口而出的注釋,卻被誤為正解。

 

「就拜託妳了啦,妳這個做學姊的要照顧只會彈一兩首歌的學妹啊。」社長理所當然說著的同時把手搭在學妹的肩膀上,瞎子都能看出兩人的親暱不一般。

 

「好吧。」Anna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她實在不能想像為什麼在歌曲的編制上有沒有需要貝斯這件事;可能在社長竭盡所能的樂理範圍內能想到的雙吉他也只有兩把彈一樣的內容或是改變把位,而雙主唱也只是兩個人都唱同個音的重唱,或是加上他慘不忍睹的走音合聲。

 

這樣想來,一個吉他手後面多一個貝斯是畫面上最能容錯的框架了。

 

 

Anna走出社辦去了洗手間,戴著只剩一邊有聲音的耳機坐在馬桶上查詢初階貝斯彈奏技巧。

下課鈴聲響,外邊也因走動聲開始吵雜起來;Anna把耳機調大聲,依舊聽不清貝斯的律動是如何,只好看著影片中的手指依樣畫葫蘆的擺動。

 

「好爽唷,她一定不會彈佩斯。」這是學妹推開廁所門說的第一句話。

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歧視和無知;而隨後傳來的附和笑聲此起彼落,該是慶幸這苦差事終究不是落到自己頭上。

 

Anna因一邊耳機沒聲音的關係敏銳地察覺到這話題和她有關,再逐漸過分玩笑的區間她握著手機的手越來越不放鬆,身體因僵直而不受控感受到身上的某肌肉群在拉扯顫抖,一個踉蹌就扯下了耳機孔上的線,影片中貝斯教學的語調清晰的傳至廁間的每個角落;而此刻原本充斥的歡笑聲陷入寂靜,只過了半晌寂靜轉變成了似是憋笑的冷哼。

雖然Anna在影片聲外放時已經迅速的關閉影片,但廁所門外的眾人故意為之的站在門外撻伐,光影交錯像是宣告著我聽到囉,妳藏起來也沒用。

她靜靜的等待,等待鬧劇和喜劇落幕後自討無趣的離去,直到最後一個洗手聲結束,上課鈴也響起時Anna推開門搥了槌大腿上的僵,木訥的走向洗手槽,視線避開鏡子裡的自己。

推開洗手間大門時才發現真正的壓軸好戲在門外,學妹們故作輕鬆的在門外竊竊私語,眼神若有似無的飄至Anna,而那煩人的冷哼從未停歇。

 

此刻吉他社社辦裡也傳來哄堂大笑,Anna裝做不經意的和路過的學妹們微笑打招呼後快步走進社辦。

印入眼簾的是一群人圍在她的座位旁,買來的新吉他已被剪去三條細弦,而面板上已被寫滿各種「祝福」「鼓勵」的話語。

 

「南部最強貝斯手4NI

「吉他社成果發表晚會大圓滿」

Anna姊最票釀惹」

「南部最速吉他手到此一遊」

 

Anna看著上面幼稚不堪的字樣和鬼畫符擠出一張笑臉,轉過頭嬌嗔的說了句你們很白目誒收起吉他,她花了很大的力氣壓抑住所有腦袋中想到的咆哮。

 

「我幫你把第三弦也剪了,我發現它聲音不夠低。」社長晃了晃手上的斜口鉗展示著自己的好心,Anna看著社長而心裡回朔到那天社團迎新酒會。

 

一切的錯誤似乎是從那杯酒開始的。

 

和她社團同期的我只是一個被吸引的觀眾,在第一次看著Anna抱著吉他坐在體育館觀眾席上練唱時注意到她的,當時她唱了一首獨立樂團的歌,歌名是什麼我也忘了,只記得是講隱隱作痛的。

 

她說她不應該在社長喝了酒後毛手毛腳時厲聲喝止表明態度,以至於讓他當場失去面子。

她說她太不會做人了,能夠被喜歡已經該知足了,為何還要挑挑揀揀。

她說她的故事時,總是在練習了某首歌後有感而發;我看著她從唱完一首歌後講兩句話到兩個小時只聽了半首歌,而我不做任何評判,就是愣愣的聽著她唱著說著。

 

 

成果發表會當晚很成功,所有吉他社成員與外校與會的吉他社度過了一個極具意義的晚上,一切都很完美,沒有人在意唱歌的忘詞破音、吉他音準偏掉、外場音響過載線路燒壞和Anna缺席。

社長開心的拿著溢出經費買了兩手廉價啤酒在社辦繼續他的慶功,手則是搭在了另一名學妹腰上。

 

 

 

 

 

 

 

 

 

火車緩緩駛進站台,靠窗座位的女生迫不及待的起身收拾,收起了單眼和礦泉水,再揹上吉他時不小心撞掉我喝一半的咖啡,剎那間濕漉漉在我眼前漫開,幸好不是弄濕了座位而只是我的褲子和地板。

她急不可耐的道歉及擦拭,我揮揮手說我可以自己清;看著她和吉他離去,突然眼前一酸但馬上止住,可能是遠去的背影過分重疊,和回憶相互提醒。

 

遲來的列車長走過來稍微責怪我的不慎,連忙說著他請車上的清潔人員去整理就行。
而我帶著不知該是愧疚還是遺憾的抱歉神情收拾背包站起,那吉他女孩早已不見身影。

 

「喵~」出站後迎面碰上隻橘貓,好奇地對我聞了聞;我緩慢地伸出手想摸摸牠,卻在即將觸及時跑開了。
橘貓熟門熟路的鑽進巷子,一個轉角的距離我就知道牠不主動出現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牠。

 

 

 

 

 

 

 

Bard家裡有隻三花貓,偶爾大人不在家時Bard會偷偷帶貓到學校來,可能是因為他不善於和同學交流,而帶著貓可以讓他被標籤上友愛的形象。

 

沒帶貓前的日子Bard是個班上默認的邊緣人,他熱愛在上課時鑽進抽屜裡寫些「作品」,有的像是小詩、歌詞,或是一篇短文故事,嘴裡總哼著某不成調的旋律,總是期待著同學來問是什麼歌,下課後他會刻意的把寫好的紙張攤平散落放在課桌上等人欣賞;他在人群中感到侷促時會默默的拿起手機隨意的找個沒在用的群組打一堆文字,或是截好了一張「通話中」的圖片像是在和誰電話,看著他手機拿至耳邊,久久的傳來一聲「嗯。」

 

而有貓的日子Bard從沒做過以上行為,自然會有人圍在他身邊,可能想要摸摸貓,可能拿著Bard準備好的肉泥喂喂牠,感受牠的嬌欣賞牠的傲,這寵溺迴圈的循環從同學們至貓至Bard至同學們。只是人與人之間能有的互動不多,頂多就是「貓呢」「肉泥給我」等等。

 

「好可愛唷,牠平常都吃些什麼啊?」班上最可愛的女同學憐惜地摸著貓,可這問句卻不是對著Bard問,而是看向身後那雙頑皮的大手。

為什麼說是頑皮呢?因為那隻手上一秒還在揉戳著女同學的右半屁股。

「還能吃什麼,我看他大概也只能餵貓吃便宜的飼料吧。」說出這句話的是班上的學霸,平時的人社是個熱心助人的大男孩,班上的同學也喜歡和他一起玩;卻對Bard從來沒給過什麼好臉色。

「蛤~那牠這樣好可憐唷。」她附和著,右手摸著貓的後頸,左手調皮的和學霸的手若有似無的拉。

 

「還好啦。」Bard也附和著,只是他的視線並不在貓身上,而是直勾勾看著她的左手。

 

我和Bard也從未有過交集,不管是有貓還是沒貓的日子我都不曾和他說過一句話;可能是我們都算是班級上的「弱勢族群」,Bard不善言辭交際,而我在這要畢業的最後一個學期才轉進這班級。

 

記得畢業前最後一次大考終於結束,當時還叫「聯考」的年代,各科老師除了勉勵幾句話就是播放電影至下課鐘響起。

班上同學除了吃零食就是打遊戲,沒有人再在乎Bard和偷帶來的貓,原本Bard會用個貓繩拉住貓不讓牠跑掉,但沒人關注的日子讓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他把貓繩解開後指揮貓去和班上的另一個女同學磨蹭。

 

「去去,去小姊姊那邊我等等再去找你。」Bard解開貓繩同時這樣說,拍了拍貓的屁股示意牠往正確的方向跑去,貓則是轉過頭一臉困惑地看著Bard,還有窗外。

 

「喂!我要玩貓。」這時一個男同學突然竄出,直接伸手想要抓住貓的尾巴。

而貓察覺到危險一溜煙的就跑出了教室,Bard連忙衝出去追,看著貓在教室門外拐彎處溜進了學校的後巷,通常那邊都是放各年級回收以及舊桌具暫放處。

「牠這樣會被嚇到啦!」Bard口頭譴責了一下同學,卻是在奔跑的路上喃喃自語。

Bard循著貓的足跡慌慌張張的跑著,打開了每一個關起的垃圾回收區門口,探頭進去晃悠個兩圈後急忙去下一區確認。

而在打開最後一個靠近校園後山處的桌具回收處前有個噴水池,Bard看著水花突然想起班上同學們討論過某個關於學校的傳聞,但確切內容他早已忘記,現在他只想找回他的貓。

 

 

 

打開最後那個回收處門把時Bard看到了難以忘記的一幕,全班最可愛的女同學上身制服已褪去一半下半身裸露的背對著學霸,而學霸則是褲子半脫著進入了女同學,那頑皮的右手扶著她的胸。

Bard呆晌了一回,右手不自覺的扶了扶鼠蹊部。

 

「你不處理一下嗎?牠。」她語帶嬌嗔的責怪學霸男友,視線搜索著被擺放至舊桌上的粉色內褲。

她的模樣像是也不在意被看光,甚至還對著Bard的視線用嘴角抿。

 

學霸則是默默地穿起褲子,隨後冷冷的望向Bard站的位置,眼神空洞得像是穿透了Bard的腦門直至後方噴水池;學霸抬起腳走向Bard,走得很慢很慢,像是一路上在盤算著什麼,抑或是在克制些什麼念頭。

直到站在Bard前,不知何時學霸手上多了根斷裂的桌腳。

 

下一秒那斷裂的桌腳出現在Bard的肩上、頭上、肚子間揮舞著,Bard只能拱起手護住頭不斷後退,學霸的手越來越不留力,棍子在揮灑中舞出風切,擊在Bard身上從拍打肉體的悶聲轉為響亮的擊碎。直到他不斷後退掉進了水池,學霸才發覺手中的桌腳已經斷的只剩一截握柄。

Bard在水池裡止不住發抖,噴水池噴灑的水花和午後陽光交互折射出現了淺淺的彩虹;而彩虹的彼端是學霸牽著女同學的手嬉笑地離去,畫面構成一幅美麗的青春校園戀愛故事,這時他才想起那個關於噴水池的傳聞是什麼,但也不太重要。


在視線末Bard確認了倆人已離去後才緩緩從水池中抬出腳,而三花貓站在校園和外層欄的裂縫處看著Bard,喵嗚一聲後轉身離去,往後Bard再也沒見過他的貓。

Bard濕搭搭的回到了教室,沒人搭理他,所有同學只是對他進行了注目禮,像是接收到什麼指示般不約而同地忽視。

「那個同學為什麼衣服...不對,怎麼全身都這麼濕?」上課鐘響,地理科老師進門就發現了全場唯一的不尋常,但同學們都是一臉無辜或是不知情的表情望向老師或Bard

所有同學都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因為Bard也知道,類似的畫面已經不知道在這校園上演幾次了。

 

正當Bard正要開玩笑般站起解釋時,我不知哪來的火氣直接大聲的說。

 

「他打的。」我指向學霸一處,而學霸也先是一愣,隨即轉為惡毒的眼光看向我。

他不知道在三花貓跑出去時我第一時間就也追上去,在和Bard錯開後再次交會時已經看著學霸拿著桌腳靠近Bard

接著我把我看見的畫面以及學霸在進入教室時和同學不成文的默契如實的告知地理科老師,心想著反正我只是個轉學生也沒和同學有啥感情基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

 

而地理科老師聽完我闡述後先深深吸了一口,爾後輕嘆一口。像是理清思緒後對學霸說了聲。

「去和他說對不起。」

 

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學霸也不廢話猶豫,滿臉誠懇的對著Bard說著。

「對不起,我不該失去理智的去使用暴力,我知道你看到我跟班上同學在整理舊倉庫時想要幫忙而已,但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不用了,我怕你太累太麻煩,阿你又不理解我...我才...」學霸一臉懊悔的滔滔不絕,帶著欲哭無淚的神情博取同情,也毫不在意他說的邏輯究竟通不通。

 

「接著我們要謝謝剛剛幫同學講話的,你做得很棒。」地理科老師帶頭對我鼓掌,班上同學附和潦草的也隨便拍了拍手,而學霸拍得最大聲,像是他眼前飛過了一隻又一隻想打很久的蚊子。

心裡的價值觀像是牙蛀了好幾年一樣在某天碎裂,牙槽周圍鼓起了膿包。

 

 

掌聲不間斷,就連老師已經揮手示意結束了也未見停歇,學霸的手舉得老高像是特別告知班裡的同學我沒停你們也別停;Bard愣愣的看著這一切,茫然地舉起手拍了個兩聲。

學霸挑動下巴示意他繼續拍手鼓掌,Bard從一臉不可置信的到滿臉自信的越拍越大聲,此刻的他知道有些身份在轉移,有些地位隨著事態換位,他知道班上同學原本看他的眼神已經轉換給了另一個不長眼的傢伙。

 

從那堂課過後,Bard雖然失去了他的貓,但多了幾個下課後一起看「作品」的同學。

Bard會興奮的和同學討論作品裡的細節,像是裡面記載了所有人的喜怒哀樂,描繪了歷史上每個軌跡的起承轉合;即使他得不斷刻意忽略同學毫不掩飾的意興闌珊,而放學後的聚會依然還是沒有Bard

 

 

 

 

 

 

 

 


我站在轉角處望了許久,那隻橘貓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從沒出現過。

轉乘公車站的路口銜接鄉間小路,幾個戴著斗笠騎著老檔車的老爺併排騎過,談笑間在田野的所有茶餘都像是上乘的脫口秀。

燈誌始終閃爍黃光,一陣風吹來,稻穗附和笑著。

候位長椅上坐著倆老嬤寧靜安詳的陪著我望著午後斜陽,她們像是在聊天但更像是自顧自的說著自己,偶而話題有重疊處兩人就笑了個遍,話題只剩過去但也足夠綿延。

倏忽間我的茫然佇立在此刻成了脫序,就像懵懂莽撞後的被刻意漠視。

不一會公車緩緩駛來,有別於城市的緊湊,司機大哥在確定乘客入座後才將檔位打入起步上車道。

久久一班的座位始終沒有坐滿,即使是走道的位置依舊能獨享夕陽;西下的別離和隧道的距離像是打了響指,出了隧道口再也來不及道別只能明天再見,而月圓早以顯眼的掛出半邊。

 

又過了兩站,上來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女性巡視了一圈後坐在我旁邊,像是陷進公車座位那生硬且老舊的油漬斑剝,緩緩癱了幾個站牌後翻了翻手機回覆未讀訊息。

看著她外吊的工牌,職位不大不小,而公事包上有隻明顯畫歪的盜版鞋貓,掛鉤脫落勉強拉著鞋貓的帽子,可能是哪個稚嫩友誼的巧思吧,看就知道沒法量產販售,但情意重。

 

 

 

 

 

 

 

 

 

 

Cassi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過了平常最喜歡的炸雞店卻再也提不起力氣走進,心中只想著該完成的工作該如何完成。

幾天前前台的張姊姊說是肚子也開始大的明顯了,是時候離開工作好好練習兩個新的身份。

 

「那之後前台的工作就暫時先由營運部門的新人Cassi去銜接囉,張姐妳這幾天安排交接一下。」人事部主管和張姐已經是公司初創時就在的老同事了,説完還順手遞上一盒孕婦營養品給她。

 

「好啊。」張姐臉上掛著幸福,聽說她對象是之前常來公司跑的業務,平常還有在兼職UBER的司機,算是個認真拼搏的社會中壯年。

 

張姐不是那種漂亮的女人,但勝在願意迎合打扮,也排不上知性女人的名單,不過常年的職涯經歷讓她對談交流算得體。對於不上不下的人生來說是個滿佔優的C級對象;而找個人嫁了也是她過了三十五歲後最大的願望,在離職前的日子張姐不是忙著接受祝福就是和各部門老同事聚餐,對她來說,該交接的工作不過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值得她費心指教。

 

「張姐,交接。」Cassi看著張姐說,眼角飄向擺在門口的花,似乎是株小蒼蘭,挺不適合這的。

 

「來,妳把這些名單記一下,我的工作其實都很簡單,相信妳不到一個禮拜就能熟悉了唷。」

張姐從轉接電話旁私下一張手抄紙,上面寫著最早期公司創建時期的部門主管轉接電話,當時只有三個部門用一張A4紙影印了短短四行電話,而後面則是張姐密密麻麻的潦草字跡,記載著之後增設的部門分機和業務往來廠商手機號碼之類等等的。

 

Cassi站在那不知所措的領著其實並不屬於她的工作,這唯一的「交接」紙張上還有不小心翻倒後的暈開咖啡漬和隨意塗鴉的無聊筆畫。張姐早就不需要看這張紙就能反射性背下各部門所需資訊,常來的廠商業務的電話號碼也早存在張姐私人手機裡。

 

Cassi只是個剛來職場半個月菜鳥,是個還在適應工作環境和摸索業務的社會新鮮人,面對別人用日積月累成就的工作職能她需要在短短三四天的時間熟絡上崗,最關鍵的是他在這公司認識的人只有直屬主管和鄰座的前輩倆人。

 

接下來的日子裡,Cassi除了完成原本營運部門交代的雜事外還要自行去找張姐交接前台工作內容,而張姐很常不在前台工位上,而是在和各部門的老同事做個最後的告別,公司的領導層也是見怪不怪,他們早已習慣張姐遊走於這灰色地帶,這是老員工的職能還是準離職員工的特權早已不重要。

而在張姐離職後的第二天,果不其然的出事了。

 

「張姐沒有教妳客戶致電時該怎麼應對嗎?」採購部的小組長夾帶著火氣對著Cassi吼,聽說她匆匆忙忙地趕到公司的路上被開了張違規駕駛。

 

「沒有..張姐只叫我把這張資訊記下來。」Cassi看著門口的花說著,而花的綠葉似乎開始了泛黃。

 

「聽妳在放屁,一定是張姐在講時妳沒在聽。」聽說那張罰單直接抵銷了組長好不容易得到的獎金,還倒貼了兩百三十五塊。

 

「真的..Cassi拿出那張張姐留下來的交接”A4紙張,而在這個基礎上Cassi自己又再重新整理打了一份清晰版的壓在總機電話旁。

 

「假設張姐真的忘記教妳了,那妳不懂不會問啊!」其實Cassi也沒看過這個組長,據說她也是放了半個月的年假才回來的。

 


早上的那通電話似乎是採購組組長聯繫了很久才約到的廠商,而組長也是因為這個邀約才選在今日回來上班,可Cassi把這不在名單上的電話號碼當成陌生推銷直接拒絕掉了。

 

「不用了,謝謝。」Cassi還記得掛掉電話前說的最後一句,至於前面是什麼內容她也忘了,那感覺稀鬆平常的像是接了一個推銷電話,而Cassi的應對也就一如既往地隨便應對後拒絕;她壓根忘了她接的是公司的總機市話,是需要紀錄來電明細說明的。

 

就在早上採購部的組長興高采烈地罵完後,下午她就拎著該廠商進到公司看望環境,路過前台時還對著Cassi輒了一聲。

 

看來就是一個單純的宣洩,不過人事主管還是過來關切了。

「工作很難?」他收起面試時的和藹,像是看著教不會的愚民一般嫌棄。

 

「我會再努力的。」Cassi看著泛黃越來越明顯,大門一開,吹進來的風令她搖搖欲墜。

 

「人事部的分機號碼多少?」主管一個抽考Cassi答不上來,而這也是他少數記得的號碼了。


就這樣Cassi帶著工作走在回家的路上反覆思索著,可能要到之後哪個人事部職員說漏嘴她才會知道當初應徵時其實營運部門不缺人的騙局;應徵她來就是做下一個張姐的。

 

依舊是路過胖老爹的街邊,Cassi裝作饒有興致的研究起搭配方案,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幾聲,直接戳破剛建立起對生活的美味遐想,不過好在她拿起手機時首先看到的來自媽媽的叮嚀。

 

「剛看新聞要刮颱風來了自己要注意唷。」未讀。

 

「工作會不會不適應,要不要給妳一張卡我放錢進去一起用。」未讀。

 

「營養要記得顧唷!不能喜歡吃炸雞就一直吃。」未讀。

 

「妳以前難過的時候跟我說吃炸雞妳就會笑了,要回家記得跟媽說,我來炸給妳吃。」未讀。

 

Cassi看著手機上媽媽自顧自地說著,抬起頭對著玻璃櫥窗象徵性的裝起笑臉僵直很久。

直到同事鼓起勇氣從出餐口拿出半桶熊貓外送沒拿走的炸雞給她才解除偽裝。
我們都知道他注意Cassi已經有段時間了。

 

「這個給妳吃,今天多做的,再不吃就不好吃了,妳來了剛剛好。」當時的我在胖老爹做半年的兼職,在要離職前的一個月認識Cassi

 

Cassi怔怔的接過那半桶只剩雞腿的炸雞,那是她遇上好事時才會有的對自己獎勵。

 

同事拒絕了她要掏出的錢包,順手在遞上一杯珍珠奶茶給他,同時拋出個問題。

 

「妳明天大概也是這個時間有空嗎?」

 

「沒有。」Cassi想說有,但她意識到自己情況似乎不允許。

 

「那沒關係,我下次再問。」說完同事趕緊轉過頭和她道別,可能他不希望Cassi認為這些是他追求女孩子的部署。
唉,現在為愛勇敢都需要競競業業。

 

Cassi捧著突然得到的半桶炸雞和珍奶走在回家的路上,辛苦的騰出一隻手回覆了媽媽的第一個訊息。

 

「好。」後面加了一顆紫色的愛心。

 

隔天上班時Cassi注意到原本門口的那盆小蒼蘭被移至角落被潑了一盆冷水,而該是花的黃也只剩枯萎滴滴答答的在爭寵。

 

Cassi練習當個不起眼的前台小妹,對著每個進來的人露出象徵性地微笑,唯唯諾諾是她適應工作的訣竅,也是唯一訣竅;她收起情緒努力記住每個路過的人,在重新打印的紙張上記錄著每個名字後的特徵以及習慣。

半天下來,那張A4紙也快趕上當初張姐所潦草紀錄的一半了。

 

似乎昨日的為難只是個形式,Cassi已經變成了公司想要的樣子後就不必再苛刻。

而她也順從了這樣的安排順利進入了大城市循環系統的一部分。

 

唯一的變數是Cassi在我快要下班時突然出現趴在出餐口說。

「我今天有空了。」

 

「誒咦!我剛好有兩張票,我們去看電影?」同事被我們推出門,而他手裡緊攢著夾克外套口袋裡的鞋貓劍客問到。

 

還沒下班的同事不約而同地湊在出餐口後方偷聽,一時間分店群組訊息對話直接炸了鍋。而Cassi侷促著他的侷促,她突然意識到這是進入城市以來第一次像個正常人。

 

 

 

 

 

 

 

 

 

公車到站了,但還不是我該下車;鞋貓小姐拖著沈重步伐起身,坐在窗邊的她卻始終沒看過一眼窗外。可能對她來說這裡的景色依舊,如同生活不被照耀。

 

公車又到站了,我順勢地撇了眼窗外,在下車時又確認一次從窗外看見的紅色招牌,明明是同樣的景色卻在不同的位置上摻和了濾鏡。定義了什麼我也說不出,只想趕快回家趁著失眠前假裝敲上幾行文字祭奠。

 

剛好是節日到了,某幾戶人家門口開始了烤肉聚會,本該蕭條的小巷變得香味撲鼻,而離家多年的我習慣下意識避開每個邀請,陰錯陽差的選了一個好客的小鎮刻意做個落魄的遠方詩客。而我住的出租屋就在里長家的四樓頂樓,說是便宜也是方便。我還可以幫忙顧個空中菜園做個園丁。

 

等墜落的天際滑翔到停滯的星空,我尋著夜的延伸按圖索驥找出和她一絲一毫的後續結語。

 

「喵~」Lia匍匐在天台邊舒服的伸了個懶腰,牠是她留給我的最後念想,也是遺憾。

 

是孤獨靈魂淋著雨發抖後撐起的傘、是家庭關係瀕臨潰堤後唯一解脫、是逃離家鄉漸行漸遠後的折疊行囊,Lia是她撿起後悉心照料茁壯的,而我只是陪著她去挑選適合幼貓的飼料,幫忙搜尋靠譜的動物醫院檢查和打針,騎著老老的打檔車載著她穿梭在適合風箏的田野間溜溜貓。

 

Lia來,吃飯。」我倒了倒牠習慣吃的飼料,順手瓢上一勺剛從超商買來的罐頭攪拌。

不知道是否牠也感受到些什麼,可能是那車水馬龍還能沾染到她的氣息,或是我的語氣又回到了當時她離開時的落寞。

 

Lia跳下天台邊緩緩地朝我走來,側著身躺在我腳背用牠的方式攙扶著我。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除了肉香飄上天台還多了越來越大聲的歌,里長似乎是邀請了整條巷的鄉親來晃晃,那熱絡的感覺只差沒幾台香腸車在那擲骰。

談笑聲絡繹不絕,不斷的有不同住戶的人拿著不重複的菜色分享著,里長兒子也剛從城市回來,他和他老婆兒子從車上搬下幾箱啤酒跟著同樂。

 

年節氣氛濃厚的區隔出刻意冷漠的我,我知道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東西。

而每當這種異樣的感受升起時我又只能告訴自己,該走了,該不告而別了。

 

「開門!」

 

「嗨!看你上樓後就沒下來一起吃就幫你帶上來了。」里長太太拖著不舒服的腳慢慢的走上來,手裡拿著一盤剛烤好的肉和一手啤酒。

 

「啊...謝謝妳。」我趕緊接過里長太太手上的好意並拉出一張椅子讓她休息。

 

「謝謝啦,你也知道自從上次扭到後我這隻腳就好的很慢。」里長太太坐在那說著。

 

「不好意思,還讓妳幫我拿上來,我剛是想說餵完貓在下去吃的。」說謊。

 

「不會啦,我順便看看你有沒有幫我顧我的小辣椒啊。」里長太太對我豎起一個大拇指,肯定了我在植栽上的用心。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四樓太累,里長太太坐在那和我喝著啤酒吃著肉慢慢的聊著里長一家人當初的辛酸血淚史,這是她聊天的起手式,她說里長剛開始上任時困難重重,直到現在能夠這樣熱鬧真的不容易;她說這個看起來歡樂的小鎮其實很多人來時都帶著一點憂愁或是不甘,可能也是因為靠海的關係,容易讓人把煩心事丟進去餵魚;她說我看起來也是有點故事,即使我都看著笑笑的,偶爾也會說些無理頭的幽默,而這些在她看來也是為了讓人不去關心所架設的力場。

 

「那你要說了嗎?」里長太太手上多了隻貓,Lia

牠似乎很安心的依偎在里長太太懷裡吸吮著貓條,而她也就在那靜靜的等待。

 

「那再一手?」我看著空了的啤酒罐想著故事該如何開頭,而里長太太掏出手機後打了幾句話示意可以準備開始說了。

 

順著剛才里長太太說起了這城鎮每個人都是由各種孤獨、不甘、受傷而來到這落腳的脈絡。

我就在那跟她說起了從前從前有個A朋友被學長騷擾,而我在學校體育館的角落看著她哭著彈吉他時的故事,直到A同學離開學校,也離開了我的人生。

 

說了B同學被同班同學忽視和排擠後我出頭變成我被排擠的笑話,這真的很好笑,笑到邊說故事的同時邊拍拍大腿和捏緊酒罐。

 

說了C客人原本每天很開心的來買炸雞可是卻因為在公司被套路到鬱鬱寡歡的故事,而這故事的前後其實我也摸不著頭緒,只能聽後來被甩的前同事藉著很濃的酒胡言。

 

說了D同事被排擠後一直說一直說,我和里長太太聊著各類型的局外人故事配上她兒子又拿來的好幾手啤酒;我的聽眾從一個里長太太到變成里長一家人及幾個同樣不喜歡太熱鬧的里民們圍坐在那聽著無關緊要的人生,可這些別人的人生卻又環環相扣影響著每個人的價值觀。

 

至此,一樓的烤肉人群逐漸離去,而原本遮著月的雲也默契的散去。

換來的是眼前聽我說故事的人已經佔滿了頂樓天台,我意識到這是最後一個故事了。

 

 

let’ see where we wake up tomorrow..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我看了看天空,和她離的最近的位置。

 

「她是我之前合租套房的室友,Lydia。」Lia的身軀一時間縮小回當時只有巴掌般大小的青春,瑟縮在回收垃圾子母車旁的當時。

 

當她抱著Lia回來時敲了敲我的房門,即使我們在入住時已經約法三章不打擾對方。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音樂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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