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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故事 - 說再見的時候(6)聽故事的人

 

 

 「往哪?」

  我慢慢催起油門,一邊問道。

 「隨便開,」她一隻手捂著臉,一隻拿著手機,「先不要往敦煌。」

   開了一段,看著不遠處的路牌寫著七一冰川,我打了方向燈,催起油門,向山裡駛去。


              

  就這樣開了大約四十分鐘,我們沒有說半句話,沿途我們在路上的加油站和加氣站都加滿了油和氣才又繼續出發。我在腦中開始整理整件事,想試著理出一點頭緒。

從對話判斷他們是兩年前開始交往,直至最近已論及婚嫁,但李貴揚大概是有什麼事瞞著王昀,被發現了王昀提了分手,但李貴揚不願意,她便自己回敦煌。

  這感覺就像一般情侶分手會發生的其中一種劇情,本沒什麼特別,說有特別可能也只是李貴揚的背景,畢竟平民老百姓追個女友也擺不出這種的陣仗。但他們間有些互動細想卻很奇怪,其中有三個部分尤其是,首先是王昀問莫辰三次: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誰?

 

   我看她說這話的語氣和表情,與其說在諷刺什麼倒不如說她想強調這個問題。什麼意思?為什麼會這樣問?和他隱瞞的事、她離開的原因有什麼關聯?

 

  再來是李貴陽看向我時的表情,如果他是困惑、生疏或是認錯人的表情,再扭曲我都還不會覺得奇怪,但怪就怪在他看我表情總讓我覺得,

 

  我認識他,但我忘記了。

 

  不知為何,和他對眼時我總產生這種錯覺。

  最後,我覺得最詭異的,其實是王昀寫給大逵的那張紙條:

 

又是它

 

  “又是代表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且大逵知道點什麼卻沒說。

 

   然後是誰?

 

  我看到當下直覺就是李貴揚,但那是因為我先看完了發生的事,然後才看到紙條,若站在大逵拿到紙條的時間點,就變得很奇怪。

  是李貴揚這不就是脫褲子放屁嗎?李貴揚那時是緊追在她後面,一前一後進門根本沒差幾秒,她大可說一聲然後趕緊逃命去,甚至都不用說,李貴揚走進來了大逵還能不知道是他?

  若是自己逃不了需要幫忙,寫這三個字就更奇怪了,寫個幫逃我要逃帶我逃都更直覺一點,如果他就是要寫又是李貴揚,那寫個又是李又是貴或不如直接寫李潰瘍不都更好懂一點,為什麼要寫還用了這個,他們在堤防酒吧裡的誰嗎?或就不是李貴揚?

  我突然想到王昀從頭到尾都沒在看李貴揚,原本以為他只是不想看李貴揚,但回想起來她更像在往別的地方找某個東西,她在找什麼?找

  細思極恐,我突感背脊發寒,覺得每個人都很可疑。

  又過了一個彎,我發現已經沒路燈了,決定先不再胡思亂想,專心開車。這時副駕突然有光源,我嚇了一跳,撇頭望了一眼,似乎是王昀的手機來了信息,

 

「是...大逵嗎?」

 

「恩...

 

「他們那邊,還好?」

 

  我試探性的問著。王昀解開鎖屏,戰兢的滑了一會兒才鬆口氣,

 

「他們沒事。」

 

  她將手機面轉向我這兒,我放慢速度,大略看了看。大逵打了很多廢話,看來應該沒什麼事,主要內容大概是說李貴揚已經往敦煌追上來要我們小心,除此他們似乎還因為王昀不見的事大罵了李貴揚一頓,雖然我不知道實際是什麼情況,總之他們還有立場罵人,問題應該不大。

 

  我看了看她,只見她放下手機長嘆一口氣,似乎放下了心裡一塊石頭。

  我將視線轉回路上。此時兩邊已是一片漆黑,我們的車燈是唯一的光源。

  這時王昀突然開口說道:

 

「停車。」

 

「蛤?」我疑惑的看向她,

 

「停車。」她沒有看我,望著前方又冷冷地說了一次。

 

我將車停到路邊,王昀打了雙閃燈,把手剎車拉了起來,吐了一口長氣便說道:

 

「謝謝你,我來開吧,我先載妳回市區找個酒店,」她一邊說一邊從後座包裡翻出了幾張鈔票,是我上車時先給她的車費,「明天你搭其他車到敦煌吧,這錢都退你,就當把你捲進這私事賠個不是。」

 

  她把錢塞進我的口袋裡就要下車。這突來的劇情讓我措手不及,雖然我仍搞不清楚狀況,但我聞到了她身上濃濃的酒味,至少知道她不適合再開車,而且我已經答應了大奎,動作片或懸疑片我都會演完。我伸手輕壓了她的肩膀,

 

「我會送妳回敦煌。」

 

「不用了,謝謝。我不知道大逵和你說了什麼,你別放在心上。我剛只是情緒有點亂,現在沒事了。」他將我的手撥開,打開車門就要下去,我拉住了他的手,

 

「我會送妳回去。」

 

「為什麼!」她聲音突然激動了起來,把我的手甩開,轉頭過來瞪著我,眼眶卻紅了。

 

「我們根本不認識!你又是誰了!又有什麼目的!」

 

  她越發激動,瞪著我淚竟流了下來,雙手掐著褲子顫抖著。我嘆了口氣,

 

「妳看妳現在...根本無法開車...

 

「不用你管!」她瞪著我,淚已經流了不停,「對...」突然她開始往後,撞開車門,搖搖晃晃的退到了車外「怎麼會有人冬天跑來西北說要來露營」他顫抖著冷笑一聲,「太不合理了...我早該想到...

 

  她摔上了車門,我趕緊也跟著下車,一邊心裡苦笑著我冬天來露營到底礙了誰。

  一下車,我的手馬上就凍得毫無知覺,我突然覺得她懷疑我也不無道理,那麼冷說來露營,的確很怪,我一時被說服了也不知道該回什麼,只能看著她苦笑。她一邊瞪著我,一邊拉開後座的門扯出她的手提包,大聲說道:

 

「沒關係!車給你!我用走的!」說完她門也不關,甩頭就往來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突然發現人若要開始懷疑一另一個人,總能把各種單純的事複雜化成各種可能。

  原本開始覺得每個人都很可疑的我,看了大逵那則字字關切的訊息,看到王昀那種發自內心為朋友擔心和現在無助的模樣,又想起和他們短暫卻戲劇的相處,雖然認識不久,但我能感受他們對身邊人事物的溫暖和真誠,我覺得我應該相信自己的感受,他們值得信任和確實需要幫助的那種感受。

  或許這世界並非每個人都值得信任,但因此就不願再輕易相信任何人,那未免也太可惜,我寧可選擇被騙幾次,也不願錯過一次這種單純因感覺,而建立起的信任和情誼。

 

  或許我比較不現實吧,但誰沒期待過呢?

 

  路上太暗了,王昀走沒幾步就快沒入黑暗。我擔心她出事,趕緊也拿上自己的背包把門帶上,就箭步追上將她拉住,她用力將我甩開,繼續走,我又拉住,她再甩開,我看離車有點距離了,便將她大力揣了回來,她這次甩不開了,便瞪著我一字字罵道:

 

「放。開。我!」

 

「車還你...」我嘆了一口氣,慢慢鬆開她的手,「我跟著。」

 

  她瞪了我一會兒,冷笑了一聲,

 

「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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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昀的車往山的方向急駛而去,不說用腿跟,我用車跟都不一定跟得到,唯一的安慰就是只有一條路,至少不會迷路。

  我沿著她離開的方向慢慢走去,天氣非常冷,四周只有我一支手電筒的光,也走不快。邊走我心裡邊感嘆最終還是落到跟老張一樣被趕下車的命運,而且條件還如此嚴苛。

  就這樣持續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從包裡拿出牛肉干,補充一點熱量。不知又過了多久,牛肉干也吃完了,天空竟開始飄起雪,風勢也變大,這讓我擔心自己會不會凍死在山裡。我沿著路開始找有沒有適合紮營的地方,但不久我就了斷了這個想法,因為我聽到了幾聲狼嚎。俗話說治療腳痛的方法就是讓手更痛,我此時完全忘了凍,只愁自己成為狼群冬季進補的食材。

  就在過了一個彎後,我看到熟悉的車影,停在路中間。

 

  我鬆了口氣,但又擔心她是不是出事,趕緊跑向前,誰知我一跑,車也跟著開始走,我一加速車就加速,一慢車也慢,就這樣來來回回五分鐘,車才終於停下來。

  車停下來,然後就見駕駛座的門被踢開,王昀手裡拿著一瓶酒跌跌撞撞的下了車,指著我開始大笑,我緩緩走向她,直到與她只隔著一台車的距離。

  我不敢再往前,只是靜靜望著他,她在笑,也在哭,在大笑,也在大哭。

  直到呼吸不過來用力咳了幾聲,她開始對著雪地乾嘔。我看著不忍卻無法再往她走近,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為她做什麼,我甚至不知道我對她來說是否是安全的,我只能這樣看著、心很難受卻無法往前。她乾嘔完了,便抬頭起來看著我,

 

「你有沒有那麼愛管閒事!?不關你的事,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幹啥?」

  

  她笑得就像我真的很狼狽一樣,笑到眼淚流個不停。

  我看著前方漫天風雪,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此時她最需要的是什麼,安慰嗎?關心嗎?我該回什麼?好聽的道理?還是無關緊要的話?我想起她在酒吧時跟李貴揚的對話,

 

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

 

 

  是欺騙。

 

  我突然明白她不是想聽道理,也不是好聽的話,她只是,想聽實話,

 

「我只是誠實面對每個人,包括我自己。」

 

  她皺了皺眉,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沉諾別人的事,卻沒做到,就是騙人。想幫的人,卻不去幫,是騙自己。」

 

  刺鼻的冷氣把我嗆得頓了一下,

 

「就算狼狽,我也無愧於誰。」

 

「我們根本不認識!」她收起了殘破的笑,對著我吼著

 

「很重要嗎!」我提高了音量,「認識的妳就能確定他是真心的!?」

 

  她不再回話,我知道我刺到了他的痛處。她那琥珀色的眼睛失了神,就像再也找不到焦點,眼淚開始湧出。她開始哭,認真的哭,壓抑著的微弱低喘逐漸無法遏止,泣不成聲,

 

「你能不能告訴我...

 

  他咬著嘴,就像連努力擠出一句話都很難,

 

「能不能告訴我你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來到這裡的人...

 

  她含糊地說著,看著我,又再重複了一次,雖然已經只剩下氣音,

 

「告訴我...你就只是個普普通通來到這裡的人...

 

 

 

  她的身體就像再也無法支撐,跌坐到了雪地裡,抱頭大哭著。

 

  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需要確認這樣的事。我們之間的雪,越來越密,我的視線也開始模糊,我面前這位神秘的女孩,總是隔了一層紗。

  

  我試著走近她,走到她面前,她抬起那張被淚水佔據的臉,看著我。她眼睛真的很美,不管是笑還是哭,有沒有表情,都那麼美,就像能勝任任何情緒。我撥了撥落在她頭髮上的雪,淡淡的說道:

 

「我只是一個很普通來到這裡旅行的畢業生,想來沙漠露營,很幸運被妳載上車,又很不幸被妳趕下車。」

 

  她噗雌笑了一聲又馬上被哭聲掩埋,

 

「對不起...

 

「沒事,」我看著她笑了笑,

 

「普通愛露營的畢業生能繼續搭妳的車到敦煌麼?」

 

  她看著我,點了點頭,又將臉埋進了淚裡,

 

「恩...」她哭著,摸了摸我的口袋,將剛剛塞給我的錢又抽了回去,我不禁失笑,

 

「唉...先回車上吧!」

 

  我把她攙扶到副駕,把來路不明的酒倒了,將行李放回後座,坐回駕駛,催動油門,便繼續往山裡緩行。我轉頭看了看她,她憋著嗓想壓低哭的音量,但全身都在顫抖著,我嘆了口氣,打開廣播。

  電台的DJ正播著宋冬野的斑馬斑馬,唱的,卻是一個滄桑沙啞的女聲。

 

  “ 斑馬,斑馬,你不要睡著拉,再讓我看看你受傷的尾巴...”

  

  荒蕪的邊塞,這首歌卻綻放得更美。

  我將音量轉到了最大聲,不久,她開始哭出聲,漸漸的放聲大哭,一直哭,一直哭,就像個走丟的孩子,想大聲地告訴那個身在世界某一處還珍惜她的人,

 

  我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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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4

 

 

  天空亮了,清晨的光線塗上她的臉頰,卻沒遮住淚痕。我將車速放慢,看著窗上從一望無際的大漠漸漸變成一望無際的白,然後看著她,從刷白的背景中醒來。

 

  景色多美,卻還是比上氣氛多尷尬。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僵了一會兒,王昀突然轉身從後座拿了大逵托我轉交給她的黑盒,我一看才想起還有這事,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發現這盒子。

  她打開了盒子,拿出了一只玉色的笛子,我對樂器沒什麼研究,看不出那是什麼笛,只見她溫柔的捏在手上,將吹口放到了嘴邊,就像握著老朋友的手,在耳邊說著。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一串蕭索的笛聲如煙般裊裊上升,往事如煙,她的笛聲,就像在說著往事,在茫茫漠北的雪山裡,她用最動聽的方式,將她的故事,拂至我的耳邊。

 

 

  在一個轉彎後,我們看見一片壯闊綿延的祁連雪山。

  

  發生了那麼多事,我都差點忘了我是來觀光的,這風景提醒了我。我將車停在路旁,下車跑到了能落腳的最邊緣,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多巨大的風景阿!

 

 

  竟無法淨收眼底,她也站到了邊上,驚嘆了一聲,閉上眼睛深呼吸。

  不知看了多久,視線都捨不得離開,直到一個冰冷的物體撞上我的臉。頭一撇發現是一罐眼熟的青島啤酒,酒,已經打開了,她另外一隻手上也拿著一瓶。我呆滯地接過手,偏頭看了一眼我的包,果然是開著的...她用酒瓶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酒瓶,

 

「謝謝你。」

 

  她喝了一大口,我想了想,便把我的酒也放到她面前,回車上拿了一壺茶,回敲一下她的酒瓶,

 

「我還得開車。」

 

  我們一起喝了一大口,身體暖和了許多,她順手拿出乾扁的菸盒想再擠出一根菸,卻發現菸盒已經空了,我見了笑著說道,

 

「現在沒有菸可以給我了,」

 

  她轉過咬著酒瓶瞪著我,

 

「但卻給了我一個故事。」

 

  我笑了笑。她看著我想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

 

「那你是不是也該回敬我一個故事?」

 

  我看著她,突然想起大學時寫的第一篇長篇劇本,是關於一個愛喝酒無所事事的女生,有一次出了車禍,躺了三個月,她夢到在地府裡遇見閻羅王,見到各式各樣下地獄的人,然後醒來後性情大變,發憤圖強的故事。

 

「可以,但有點長」

 

「沒關係,」

  

  她轉過頭來,兩顆眼睛又瞇成了一線,

 

「我喜歡聽故事。」

  

  

 

 

 

  於是,

 

  我開始說。

 

 

 

  這是我跟她說的第一個故事,一路上我又說了第二個故事、第三個故事、第四個故事、第五個故事......

 

  

 


-To be continued.-

敬請期待後記

 

*關於“說再見的時候”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I9wMPWRX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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